A470 罗马帝国，从未存在过

by @斯芬克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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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于 2024.02.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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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2024.4.2，今天读新出版的钱穆文章合集《中国史学发微》，在其中第一篇《国史漫话》（原文写于1939年，后刊登于1968年台北《自由报》）中提到如下内容，实在是后悔自己看到的太晚——钱穆和我本文中对罗马所谓「帝国」的观点高度相似，若我早点看到，直接引用钱穆即可，哪还用费劲自己重复写作。

引用钱穆所写的相关内容如下：

「西人治史，多盛推罗马。又以罗马建国，与我秦汉略同时，故论中西史，每喜以罗马与秦汉相拟。其实罗马立国规模与秦汉大异，即就大小一端论，便见两者之迥乎不侔。罗马初创，版图不过四百方哩。以孟子公侯百里、伯七十里、子男五十里之说相绳，则略相当于我春秋时期一子男之国，如郑、许之类。」

「罗马之扩大，始于腓尼基战役开端之后。第一次腓尼基之战，罗马……阵亡及病死者不下三万人。第二次腓尼基之战……罗马军队之阵亡者可五万人，俘虏亦万人。量其情形，约略相当于我国初期梁惠王称霸前后之列国兵争。就时间上横切面言之，则第一次腓尼基之战，正当于中国史有名的秦、赵长平之战，秦将白起坑赵降卒四十万于长平……第二次腓尼基之战，则当在我东方豪杰革命亡秦，楚汉相争之时代。就鸿门宴一时言之，项王兵四十万，而沛公兵十万……此正可见双方军队组织力之强弱。」

「抑且罗马与迦太基，为两异民族之斗争，为罗马历史之向外发展。而战国史上之秦、赵相争，以及秦汉之际之楚、汉相争，则为中国史上之内部变动。惟其向外发展，故经三次腓尼基之战，而迦太基归于毁灭。惟其为内部变动，故秦、赵相争之后，继之者为东西凝合，而造成中国之统一。并非秦民族或秦国打倒或毁灭了赵民族或赵国。至于项王与沛公之争，则如庞培之与恺撒而已。」

「若再翻阅地图，试将罗马与迦太基三次战争牵涉之地域，约略以红笔划一圆圈，再就战国史秦并六国，乃至汉代创建之地理，亦约略以红线划一圆圈，对照比观，即可知我所指当时双方大小不侔之真相。即以罗马极盛时代而论，虽地跨亚、欧、非三洲，然亦限于地中海四围之附近。东不越幼发拉底河，北不越莱茵、多瑙河，截长补短，仍不能与秦汉疆境相拟。」——钱穆原文中说自己手边没地图，没法计算。我去搜了一下，古罗马最大的疆域是500W平方公里，其中一半即250W平方公里是地中海，而秦代实际控制的疆域全是陆地，约350W平方公里，到汉代的实际控制疆域则约600W平方公里。但人只能住在陆地上，所以不管是秦还是汉，控制疆域都是远大于古罗马鼎盛时期的。

「历史上某一民族，某一国家，疆境之扩大，固亦并不足以即指为其历史之光荣。然论者谓罗马自三次腓尼基战争以后，不仅迦太基从此毁灭，而罗马人自己之自由，亦从此摧毁。自是以往，罗马人兵力所达益远，罗马内部政治则黑暗益甚。是罗马既以武力毁灭他人更复以武力破坏自己。故名为四百年庄严灿烂之罗马史，及其覆灭徒贻后代以一段长时期之黑暗，与夫黑暗中对于神圣凯撒之一片想象而已。」

「论罗马立国，本为一种希腊城邦式的贵族共和国模型。及其力征经营，扩土益大，成一外表庄严灿烂之大帝国，实未尝予此大帝国以相符之内容。与我秦汉大一统政府之政制相较，则秦汉政制，实为有一日之长。自罗马覆亡以后，西洋史重返于破碎。直至最近，中国之广土众民，犹足为世界之冠。然则如何凝成此一和平统一的大局面，而使之绵延不坏，其间自有种种苦心，种种特点，用以造成我国史独有之风格。固当首先指出，为治国史者所注意。」

「通览国史，我民族实乃一善变之民族。而我国之所以历久不弊亦唯我民族善变适应故……希腊人未能超出自己城邦之范围，故其演进不得不告一段落。中国则自春秋城邦跃进而为战国时代之新国家，而其前为西周，其后为秦汉，皆属大一统局面。一善变，一不变，其相异有如此。故中国文化犹得绵延。此即两民族善变与不善变之客观事实……故中国文化得继续保持，乃复发扬光大而不至于澌灭消散者，就秦汉一段历史言，即可证明中国民族之善变，此又一至显之例。要言之，罗马政治上之成功，仍不脱希腊式城邦共和制之成功，而又加之以一种武力侵略之成功。继此以往，则军事与政治皆未有一种新成功以与其新环境相应，此即其不善变。」

「而中国则自春秋战国，以迄秦汉，一千年之时期，其内部自身实不断有一种努力，不断有一种革新，以与外面，亦可说即是内面环境相适应。故得从无数小城邦，逐次转变而凝成一个和平的大一统的民族国家，以直至于今，而生机犹健旺……西洋史必待走到极端后，由其他一种力量来为之改变。如罗马生活后，继以基督教之修道院生活。而中国则始终在其民族文化之内部自身自变。昧者不察，遂谓中国为一顽固不肯变的民族……自一方面言之，大则不易变，小则易变。但自另一方面言，小而不能变，易趋灭亡。大则一部分不能变者灭亡，而尚可希望其新生机之从别一部分中萌茁。细读中国史，自可知之。」

「故罗马帝国仅如昙花一现。说者每以罗马分东西，犹如两汉之后，继之有南北朝。不知两汉以后，虽有王朝更迭，而中国精神已确立。故汉室亡，而中国则不亡。罗马覆灭，则非王朝之更迭，而属帝国之瓦解。东方之拜占庭帝国，稍后之神圣罗马帝国，谓其窃借罗马帝国之名号则可，谓是罗马帝国之依然存在，则大不可。」

「窃谓西方民族，亦未尝不时时有一种要求合一之趋向与努力。其见诸史乘者，大较有二：一日罗马帝国之政治，二曰耶稣之教义。此二者，皆可为使西方合而不分之一种力量。然而其力量皆不够，于是其历史乃常分而不合，至今犹然。所谓罗马帝国之政治，其实乃希腊型一城邦势力之伸展，而征服别一城邦，又加以摧残与朘削，压倒与跨驾。此亦马其顿已为其先导。自亚历山大至于恺撒，逮查里曼、拿破仑为之后继。以后其他气魄力量皆不如此两人。明白言之：罗马帝国之统治，即近代欧洲帝国之前身。罗马政治，乃一种城邦政治而加之以向外的武力侵略。其先希腊大哲柏拉图，创为“理想国”，以为一完美国家之民权，应在一千人之限。其后别为一书，乃增其数为五千。亚里士多德尝谓：“人乃政治的动物。”然亚氏之《政治学》书中，亦谓求为司法正当及权力分配起见，公民人口不宜太多。亚氏并主世上有天然为奴隶之人。则亚氏之政治意见，其想象与理解，并未超于柏拉图之上。其心中之所有，亦仍是当时一城邦而已。」

「古希腊最高哲人如柏拉图、亚里士多德，其对人类政治之想象与理解，不能超过城邦形式之上，则无怪古希腊之终于自限在城邦共和，以自绝其文化之传衍。罗马武力亦培养于希腊式之城邦共和，然罗马仗其武力而有超希腊之版图。罗马并不能相应于其武力，而有超希腊之政治智慧。故罗马有逾越城邦之帝国，而并未有逾越城邦之政治。徒见罗马军队源源四出，征服外围，而外围富力则源源集中，运输达于罗马。罗马更以四围之财富增强其盛大之雇兵。此辈雇兵则继续外出，朘吸四围之财富，以益增罗马生活之奢侈。大队之俘虏，多量之奴隶，来自四围，为罗马人作生产之工作，而供其享乐。至于希腊之学人，亦复以奴隶资格而来为罗马贵族之家庭教师。要之，罗马帝国之精神，仍不过希腊城邦制之变相，特在希腊城邦制之上，涂之以腐化与恶化之几种色彩而已。而罗马帝国之命运，亦终于在此武力向外，财富向内，腐化恶化之形态下消灭。」

「我之立国，可以不借兵力压制，而广土众民，融为一体，以长治久安者，其道在此。此等立国规模之终于完成，则由于一辈哲人学者之尽力倡导，而尤著者则为儒家。孔子在春秋末际，有“久矣，不复梦见周公”之叹。梦见周公，即梦想统一。其周游列国，即超脱狭义之城邦观。曰:“天下有道，丘不与易。”即欲联城邦为统一。既不得志，归而著《春秋》。《春秋》大一统，故曰“王正月”。“其事则齐桓、晋文”，即为联合城邦以重返统一之领导人。此《史纲》已言之。」

「若以孔孟之政治理想与希腊古哲柏拉图、亚里士多德相比，即知希腊之何以终于为城邦之散立，而中国之何以终于凝成一统之局面……则宜其立国规模与罗马相判殊……此中国史之所以长成其为一种凝合统一之趋势。故罗马立国，其实即希腊古哲所理想之一种城邦政制，不过其外面又加之以多少之涂附而已……我国家数千年来绵延不断大一统之光辉，固非偶然。」

下面这段出自1970年钱穆于台南成功大学讲演《史学导言》：「我们若把夏、商、周三代认为是“封建的统一”，秦汉以下称为是“郡县的统一”，如此来讲中国历史，岂不把四千年历史只分成了两节，只有由分而合、由小大一件事。此一件事中便可包括一切变化一切事。如此看法，可知民国初年北洋军阀割据，只是历史大流中一小波澜。中国则只是个中国，民族抟成与国家创建，这是中国历史一条大趋向。也可说全部中国史，惟有这一件事，即国家与民族之创成与扩展。如像三国分峙，南北朝对立，这些只是一时变态。等于人照例一天三餐，今天偶尔吃不下，少了一餐，或是多吃了一餐，都是一时之变。不为常，不可久。外国人不懂中国史，中国不像希腊般，没有统一成为一国家。也不像罗马般，成为一个帝国，占地虽广，但真个罗马国则只是一罗马城，最多也只能说是一意大利半岛。不能把凡所侵略的，都认作罗马般，共成为一国。正如今天英国、法国般，他们以前所侵略的，今天都已吐出，岂能说英国、法国此刻分裂了？实则只是他们的帝国崩溃了。至于中国史，四千年来只是一个民族抟成与国家创建。」

【引用完毕】说得实在是太好了。上文写于1939年中华文明危急存亡的关头，仍然能有如此之文明自信，钱穆不愧是史之大家。更多内容摘抄：A494 钱穆谈中国史：史学导言

以下为我自己写的原文，比钱穆差太远太远了，学无止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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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罗马帝国」实际上是一个不存在的概念，是建构出来的伪概念。

别误会，我们不是要讨论「西方伪史论」，而是说哪怕西方所说的罗马史全是真的，那「罗马帝国」也压根就不存在——

至少，按西方史学家对中国历史所要求的严格标准来看，古罗马并非一个连续的帝国，而是很多个断裂的小王朝。

王朝，和帝国，这怎么看都不能说是一回事吧？

史学上，经常把欧亚大陆公元200年左右的格局，从西到东列出四大帝国——罗马、安息、贵霜、大汉。我们只讨论罗马vs.大汉，结果就会一目了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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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公元前27年，到公元476年，看似是500多年，实际上统治地中海这一圈地方的，并不是一个连续的王朝，而是被切成了至少7段。

1. 儒略-克劳狄王朝：

「罗马帝国」的第一任皇帝是恺撒的养子屋大维（奥古斯都），上台是公元前27年，一路顺下来提比略、卡利古拉、克劳狄、尼禄，就没了，到公元68年，这一支「恺家王朝」就凉了，直接被杀到绝后，总共是95年。

而且这里面一共才5代皇帝，彼此之间都往往根本没有血缘关系，有收养的、有过继的、有前夫的……强行往里串，都算成是「恺家」，也就不到100年。

2. 弗拉维王朝：

在一个小动乱「四帝内乱」之后，「罗马帝国」进入第二个王朝。

这一次更拉胯，一共两代人三个皇帝（苇斯巴乡[爹]-提图斯[兄]-图密善[弟]），就凉了。总时长才27年。

3. 安敦尼王朝：

然后就是所谓的「五贤帝时代」，这5代皇帝直接就是一代一代收养了，居然也算一个王朝，涅尔瓦-图拉真-哈德良-安东尼·庇护-马可·奥勒留，最后一任传给自己败家儿子康茂德，凉。

假如我们把这一段叫做「收养王朝」，那一共是96年，比「恺家」稍微强那么一丁点。

4. 塞维鲁王朝：

又是短暂内乱之后，进入下一个王朝。这次皇帝的数量明显变多了，但实际上血统传承仍然是两代三人（塞维鲁[爹]-卡拉卡拉[兄]-盖塔[弟]），之后走马灯一样换了几个短命鬼，最后一任居然敢叫亚历山大·塞维鲁，果然，罩不住亚历山大这个名字，没几天就凉了。

而且这个王朝的皇帝压根就不算罗马人了，塞维鲁这个名字就是 service 的同根词，妥妥的奴隶出身嘛。不如就叫「奴隶王朝」吧，这次才44年。

5. 三世纪危机：

然后就进入天下大乱，整个「罗马帝国」四分五裂，从公元235年，乱到公元284年，共半个世纪。

我就忍不住插一句，一个帝国中间彻底乱了50年，皇帝们死得比得了黑死病的耗子还快，这前后的历史仍然能被算成是同一个帝国？你算是同一个文明我觉得没问题，但同一个帝国吗，都算「罗马帝国」的一段历史？作为一个中国人我实在是理解不了。

6. 君士坦丁王朝：

接着戴克里先重新一统，却又搞出了「四帝制」，还不是世袭，是互相推举，这一看就没戏，谁会服谁？果然，没几年就又大乱，最后是君士坦丁重新一统，建立新王朝。

君士坦丁一死，三个儿子又把王国给三分天下，然后互相折腾半天全死了，最后王位归了他们爹的侄子尤利安，搞笑不。再然后基本上就又凉了，这满打满算也就80年，假如你能把这么长的持续混战称为一个王朝的话。

7. 狄奥多西王朝：

然后最后一个王朝，狄奥多西经过漫长的征战，再次统一的罗马疆域，统治了15年左右。但是，他死前把罗马一分为二，给了自己的两个儿子，就此出现东罗马和西罗马。

东罗马就是拜占庭了，而西罗马接下来就是长达80年的被蛮族蹂躏，最后灭亡。这……也算是个王朝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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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对应的大汉呢，西汉是近200年（前202年到公元9年），中间夹一个短暂的十四年的王莽新朝（9年到23年），接着东汉又是近200年（25年到220年）。

关键是，汉朝皇帝都姓刘啊，是真的是同一家的皇帝（可不是谁的老婆的前夫的儿子），是完整的王朝。如果把西汉东汉看成一个王朝，那就是连续400年；如果分成两个王朝看，那就是两个各200年。

这时候，把大汉称为一个大帝国，就说得过去，至少超过一百年了，是整块地区都统一的，是稳定统治的，有传承。

回头看罗马这边，真的能把所有这些小碎片全揉在一起，然后说这是一整个「罗马帝国」的历史吗？

我不知道你看完这些是什么感觉，我就只觉得——那照「罗马帝国」的这个标准，中国的五代时期也可以算是一个「五代帝国」了？？？

五代的时长很短一共加起来才60来年，也没有完全一统（只占据了中原核心地区），但对应到罗马那边，不也就那么回事吗？好多所谓的罗马王朝的皇帝，也就只统治着1/3左右的区域呀，而且经常是一个王朝不到50年，不到三代人。

那中国的「南朝」也就是「宋齐梁陈」连起来也将近200年啊，再算上同样定都南京的东晋，总共就将近300年啦，这岂不是「南朝帝国」了？毕竟统治着华夏地区的将近1/2呢呀，高低算一个「南罗马」了吧？

南京号称「六朝古都」，不就是把三国吴也凑进去，「吴晋宋齐梁陈」这么个六朝嘛？持续时间是222年到589年共将近400年，占地从整个华夏版块的1/3到1/2不等——那「罗马帝国」整体上也不比「南京帝国」体量大多少啊。

你非要一本正经地说存在这么一个「南京帝国」，不好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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纵观「罗马帝国」，没有任何一个王朝实行过连续超100年的统治，大部分都是两代而亡甚至不到50年，也就是大把的像秦、隋这样的短命王朝。

• 可是在华夏，秦之所以重要，那是因为后面有汉，承了秦制，维持了一统；
• 隋之所以重要，那是因为唐的皇室实际上也出自关陇军事贵族，和隋是同一波人（还是姻亲），并且也维持了一统。

假如，只是说假如，做一个思维实验：

• 假如秦统一了14年（两代）之后，后面紧跟着的就是五胡十六国，难道我们会把秦和「宋齐梁陈」合并成一个什么「六胡帝国」吗？
• 或者说如果隋统一了38年（两代）之后，后面紧跟着的就是五代十国，难道我们会把隋和「梁唐晋汉周」串联成一个什么「六代帝国」吗？

那不可笑吗？

你连统治者的家族都换了，甚至连民族都完全变了（4. 塞维鲁王朝的统治者就根本不是罗马民族，而是北非的利比亚人，类似于「五胡乱华」了），就因为还是在同一块地上，它就能算成同一个大帝国里的不同王朝啦？那照这个逻辑，我哥特人和日耳曼人的王朝，为什么就不算罗马帝国的历史构成了？我查理曼难道不是教皇利奥三世钦定的「罗马人的皇帝」吗？

那这「罗马帝国」其实比古埃及王朝还要水啊，古埃及王朝好歹（基本上）都是古埃及那块地方的人在自己统治自己。而且罗马帝国按西方史料所述，时间比（同样按西方史料所述的）埃及王朝要短得多得多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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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我个人看法：

你要说「罗马文明」，那确实，采信西方史料的话，是存在的。

毕竟地中海这一圈，有过至少500年以上的历史，曾经是以意大利半岛为中心来发展的。这要对应到东亚，在逻辑上相当于「华夏文明」。

我们不讨论体量，不拿几千年华夏文明去欺负短命的罗马：华夏明确有文字记载的历史是至少2700年（孔子《春秋》起于鲁隐公元年即公元前722年），有文物充分支持的至少5000年，有待进一步考证的历史则是8000年甚至10000年以上。

但是，我们不会说这几千年华夏文明都是同一个「华夏帝国」吧？史学界确实有这样的说法：秦汉=华夏第一帝国，隋唐=华夏第二帝国，明清=华夏第三帝国，但这个说法很小众，也很牵强。可是，「罗马帝国」不就是这么个逻辑吗？多可笑啊……

把7个不同的王朝，前后串联起来憋出500年历史，这就拼凑成一个连续不断的「罗马帝国」啦？是不是有点太自欺欺人了……那俄罗斯这个国家根本就不存在啊，它只是「蒙古帝国」的子集「钦察汗国」的一部分啊。

文明和帝国，毕竟是两码事。

地中海隔壁的波斯，第一波斯、安息、第二波斯，这仨每一个都好几百年，同属「波斯文明」，但各自是独立的闭合的帝国概念。第二波斯（萨珊）不会强行把第一波斯（阿契美尼德）认成是自己的「波斯帝国前传」吧？夹在中间的安息是伊朗东北边的游牧民族（帕提亚人）建立的，他们更是两边都不认，而是独立成为了「安息帝国」呀。

罗马文明，确实可以和波斯文明、华夏文明相提并论，至少在逻辑的层级上是一致的，可是「罗马帝国」有什么资格，和「安息帝国」「大汉帝国」并列呢？你压根就不存在啊，好意思吗？

这不就好像雅典作为一个城邦，居然妄想自己跟阿契美尼德波斯帝国并列，一样可笑么？雅典要对应的是以弗所、尼尼微、哈马丹这样的城市，而不可能直接对应吕底亚、亚述、米底这样的王国吧？

这并不是否认雅典的重要性，只是说它再重要它也不是王国而是一个城市而已。同样，罗马文明再重要，那也是文明层面，不存在实体的「罗马帝国」这个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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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人可能会说，「罗马帝国」的核心并不是「帝」，而是SPQR=Senātus Populusque Rōmānus，即「元老院与罗马人民」。

行吧，元老院里的元老在帝制时代，虽然动不动就会被罗马皇帝杀个干净换一波，但咱们就假如「元老院」这玩意就和「忒修斯之船」一样永远存续，而且特别重要（重要到动不动就被杀光换一批，啧啧）。

那问题来了，如果「罗马帝国」的实质其实是元老院与人民，那你就不能叫「罗马帝国」了，得改叫「罗马元老院与人民之国」。元老院玩的是共和（按柏拉图的分类应该是寡头），罗马人民玩的是民主（按柏拉图的分类应该是暴民），那你就不再是帝国了，而是一个有皇帝的、也被皇帝所拥有的、皇帝可以随便想杀谁就杀的，人民民主共和国？漂亮。

对了，一个华夏历史冷知识——这种「元老」统治国家的例子，中国也有，「王与马共天下」就是啊，就是上面说过的「南京帝国」嘛，至少从东晋到宋齐梁，在「南朝」真正说了算的就是地方豪族，而不是明面上的皇帝。侯景之乱，不就是因为萧梁武帝萧衍搞不定与王谢家的联姻，让侯景觉得备受羞辱，于是才引发的么？没错，就是「旧时王谢堂前燕」的那个「王谢」。

那问题来了：我们到底要不要承认相当于「罗马帝国」的这个「南京帝国」啊？我个人是没意见——只要不双标就行。

• 如果「罗马帝国」这个概念居然成立，那为「南京帝国」正名的事必须提上日程。
• 如果「南京帝国」只是个历史小笑话，那「罗马帝国」最多也就是个历史大笑话。

所以「罗马帝国」这东西，要么它就不存在，是强行建构编造出来的，要么它就是7段不同的王朝，你要是愿意可以分别称它们为罗马第一第二第三第四第五第六第七帝国，只要西方学者自己好意思——哦，古埃及王朝不就是这样吗？从第一王朝数到第三十一王朝，可是没人提过「古埃及帝国绵延8000年」这笑话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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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能很多歹直会觉得「博主太自以为是太极端民粹」了，没办法的。

要想不这么「自以为是」，唯一的办法就是永远不要去了解华夏的历史。

一旦你了解了，就完了，你看待世界的角度就回不去了，就油然而生不可抑制的民族自豪和文明自信。

哦对了，假如「罗马帝国」觉得我以上的偏激观点侮辱到了它，那它为什么不站出来为自己发声呢？啊？

附图是吉本的著名的《罗马帝国衰亡史》，这个翻译显然就错了吧？empire 以后可不能叫「帝国」了哈，属于给罗马强行贴金了。让出版社赶紧联系吉本，把标题改一改吧，太丢人了。

认真说的哈，因为 empire 从词源上，就不配被翻译成「帝国」。简单来说，它来自 imperare 即「命令」一词，对应的称号其实是古罗马时代的 imperator 这一称号，最初是由罗马军队通过投票授予战功卓著的将军的，后来由元老院授予了恺撒和屋大维，从此变成了罗马最高统治者的称号。这一称号往往也音译为「英白拉多」，其含义要我看啊，最多最多可以对应到中文里的「武王」称号，比正常的将军更高一级封王了，也就到头了。你把 emperor 翻译成「皇帝」本身就很可笑。

empire(n.) 14世纪中叶，“帝王统治的领土”； 一般指“领域，领土”； 14世纪末指“帝王的权威，统治的至高无上的权力”，在中古英语中通常指罗马帝国。源自古法语 empire “统治，权威，王国，帝国统治”（11世纪），源自拉丁语 imperium “规则，命令； 权威，控制，权力； 至高无上的权力，唯一的统治； 军事权力； 领土，领域”，源自 imperare “命令”，源自 in- 的同化形式“在”（源自 PIE 根 en “在”）+ parare “命令，准备”（源自 PIE 根 pere- （1）“生产，获得”）。在词源上并不仅限于“由皇帝统治的领土”，但通常以此方式使用。The Empire，意为“大英帝国”，首次记录于1772年（在1931年正式演变为“英联邦”）； 在此之前，它指的是神圣罗马帝国（1670年代）。

emperor(n.) 词源始于13世纪早期，来自古法语empereor“皇帝、领导者、统治者”（11世纪；宾格；主格emperere；现代法语empereur），源于拉丁语imperatorem（主格imperator）“指挥者、皇帝”，这个词是由imperare“命令”（参见empire(帝国)）的过去分词词干变来的。最初，这个称号是由罗马军队通过投票授予成功的将军，后来由参议院授予尤利乌斯·凯撒（Julius Caesar）和奥古斯都·凯撒（Augustus Caesar），并被他们的继承者采用，除了提比略（Tiberius）和克劳狄乌斯（Claudius）。在中世纪，这个词被用来指中国、日本等国的统治者；在英语中非历史性的欧洲用法仅限于指神圣罗马帝国的皇帝（在德语文件中被称为kaiser(凯撒)），从13世纪末开始，直到1804年拿破仑宣称自己为“法兰西皇帝”。

附上我个人觉得值得一读的环地中海古代世界历史读物，不一定靠谱，仅供参考。

（注：有人留言说书单没有入口不好找，附上下图作为入口，顺便下图这本我个人觉得作为入门是蛮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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