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410 文化殖民这个词，就是在文化殖民

by @秦书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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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于 2023.09.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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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化殖民」这个词本身，都是一种「文化殖民」的体现。

举个例子：

有很多歹直，总觉得华夏文明的东西就是土，而西方文明则是高大上的——这种现象叫什么？

按照西方学术界的概念，这种在社会心理学领域里，叫「皈依者狂热」。

展开说，就是人类个体在面对「社会比较」时，出于追求「认知确定性」和「自我积极评价」的需求，将自己的「社会自我」形象与更高级的「文化概念」进行绑定，在「社会整饰」的过程中重构「自我认同感」的一种现象。

按照辩证唯物主义的说法呢，这其实就是「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

或者也可以说成是「社会存在决定社会意识」。就因为人家工业革命之后生产力发达了，所以天然「慕强」的智人就会觉得人家方方面面都优秀了，甚至是位于产业链非常末端的跟实体工业几乎无关的文化领域，也一定是优秀的。

就很微妙，很悖论——就好比是，人家模特明明是因为身材好，所以穿这件衣服才会好看，而身材相对不好因此内心有些自卑的我们，却幻想着只要我也买一件模特同款的衣服穿上，我就能像模特一样身材好了——搞笑不？

但这两种说法，归根结底，都和华夏文明的固有思维方式无关……

假如按华夏文明的语境和话术来描述，这种现象应该叫什么？

就叫「邯郸学步」。

然而，可能很多中国人甚至可以头头是道地分析「皈依者狂热」的意思，却连「邯郸」两个字都念不对，更不会觉得用「邯郸学步」这个成语故事来解释「文化殖民」有多么精妙。

连用华夏文明的话术来解释「文化殖民」都让人觉得有点土了，这不正是「文化殖民」及其危害的生动体现么？

• 最初，你只是觉得人家的概念洋气，背后的思维方式也洋气；
• 接着，你就觉得人家的语言也洋气，说话的神态动作也洋气；
• 然后，你自然就想要方方面面模仿人家，恨不得脱胎换骨脱亚入欧；
• 结果，你在当前科技水平下做不到换皮，于是终身活在自轻自恨里。

这不就是「文化殖民」的过程么？硬学别人走路的样子，学到最后忘了自己走路的样子，干脆连路也不会走了，只能像条狗一样爬了——这不就是「邯郸学步」吗？多精妙的成语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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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说「邯郸学步」，成语背后的故事也很有趣。

《庄子·秋水》子往呼！且子独不闻夫寿陵余子之学行于邯郸与？未得国能，又失其故行矣，直匍匐而归耳。今子不去，将忘子之故，失子之业。

表面看，意思是：

邯郸是当时战国赵国的都城，据说那里的人走路步态很优雅，于是燕国寿陵的一个年轻人，就跑去模仿。可是学来学去，不仅新的步法没学会，连自己原来走路的方式也忘了——最后，只好狼狈地爬回了家。

实际上，庄子是在嘲讽什么呢？只是凭空嘲讽吗，对应当时的哪段历史呢？

庄子是战国时的宋国人，生活于约前 369 年~前 286 年。《秋水》具体创作的年代已经不可考，只能稍微缩小到前 349 年~前 309 年（即庄子 20 岁~60 岁之间）。

这段时间发生的，联系与宋、燕、赵三国有关的大事，我的不靠谱猜测如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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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 318 年，庄子约 50 岁。

这一年，宋康王（偃）自立为王，「东伐齐，取五城。南败楚，拓地三百馀里，西败魏军，取二城，灭滕，有其地」，对外号称「五千乘之劲宋」。

应该也就是这一年附近，宋康王模仿商王的传统，进行了「囊血射天」。

囊血射天这事，历史上应该是有 3 个人做过，都是商王。

• 第一个是商汤，即建立商朝的第一任商王。

据说夏代末年，夏桀暴虐失道，百姓们都说「时日曷丧，予及汝偕亡」，出自《书·汤誓》。于是，商汤就用皮囊装上牲血，挂在高处，用弓箭射破，表示要讨伐无道的神明。但这个说法不是很常见，也没有得到学界公认。很多人认为商汤从未干过这事，这是后人编的。

不过这种编排倒也不算太离谱，一是因为商人确实自认为能「通天」或「通神」，二是因为商人算是「夷」的一支，而「夷」字就是「大弓」，确实是一个善射的民族。

• 第二个是武乙，算是商代中后期的一个商王。

按史料记载，武乙是个精神病患者，每天疯疯癫癫，自认为是天帝下凡，总是和神职工作者（商代称为「贞人」）们对着干。比如他曾让神官的头头和自己下棋，神官敢嬴他就杀了对方，神官输了他就说你们看天神都输给我了。

武乙是很确定地干过「囊血射天」的事，拿弓把挂在宫殿高处的盛了牲血的皮囊射破了，他表示自己就是这样击败了（甚至是杀死了）天神。然后史书上记载，因为武乙这种失心疯的不敬举动，他后来在一次狩猎活动中，被天雷劈死了。

这个故事的阴谋味道就很浓了。武乙真是失心疯吗？还是在通过装疯的出格举动，挑战凡间的「贞人」们的权威呢？

欧洲的诸多国王（比如英王亨利二世、神罗的亨利四世）都在试图集中手里的权力时，惹火了神权在握的叫皇，而被「绝罚」，之后被迫屈服。武乙要做的，很可能就是相同的事——从神职神棍们手里，把王权夺回来。最后他显然是失败了，被谋杀了，还编排成了「天雷神罚」。

这故事我们之前说过：A366 封神第一部，还不够魔幻吗

• 第三个，就是上面说的宋康王，同样是商人王族后裔。

当时战国各诸侯都在变法、图强、征战、拓土，宋康王也有样学样，干得风生水起。可是其他诸侯小有所成之后，也就是称个王就得了，宋康王不光要学人家称王，还要学自己的先祖，也来玩一把「囊血射天」。

你说，宋康王知不知道武乙的真实死因呢？他既然能知道「囊血射天」这回事，而且还能把商代这事和自己身为商王后裔这事联系起来，那他大概率是明白个中真相的——就算实际死因确实是雷劈，他也多半会理解成谋杀吧。

就像后来曹丕逼着汉献帝「禅让」之后，不就说「舜、禹之事，吾知之矣」么，意思就是「原来历史上的记载是扯淡啊，真相看来是像我这样操作的」。

而宋康王的做法，尤其是「囊血射天」这种企图「复辟」商代传统的做法，在战国时肯定是不得人心的——至少其他六国肯定看不太顺眼，尤其考虑到周王是自称「天子」的，你「射天」不就是要射我爹吗？

在更早的孔子时期（前551年~前479年），鲁国人孔子就公开表示过「吾从周」的态度，反对商代的种种野蛮制度（比如人。祭）。而孔子其实姓子，祖上是宋国的，确切地说孔子也是真正的商王后裔。A295 天不生孔子，那又怎么样

连时间更早的商王嫡系的孔子都「从周」了，那时间更晚的、而且估计和商王没啥血缘关系的庄子，恐怕也不会「从商」吧？

所以，有没有可能，当时 50 岁左右的庄子，是在嘲讽「瞎折腾」的宋康王呢？

——你放着好好的周礼，不学，非要学什么几百年以前的野蛮落后的「囊血射天」？小心连原本走路的方式也忘了，只能爬回家去。

果然，前286年，宋国发生内乱（太子出走），齐举兵灭宋。宋王偃出亡，死在魏国的温邑。巧了，庄子大约也是死在前 286 年。

以上，这是我的第一种胡编，胡说八道式地强行解读「邯郸学步」的弦外之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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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种胡编：

前 316 年，庄子约 50 岁。

这一年，燕国爆发「子之之乱」，齐国趁机攻破了燕国。动乱的根源，在于燕王哙闹的笑话——他重用子之作为自己的相，最后竟然打算禅让给子之，结果导致国内大乱，自己也被杀了。

但不久后，燕国在秦国和赵国的帮助下复国。燕、秦、赵，这都是于北方蛮族相接的诸侯国，反正跟东边的齐国肯定是不太对付的。

• 有趣的巧合是，燕，是周武王的弟弟姬奭的封国，可谓根正苗红，但却一直是个菜鸡诸侯。
• 而秦和赵，这两支居然全都是商王手下大将飞廉的后裔，而且都是因为擅长养马，被周王给了封地，从此崛起的。

战国时，各国都是靠变法来图强。秦国的商鞅变法，始于前 356 年，当时庄子约 15 岁，时间离得略远了。赵国的胡服骑射，始于赵武灵王于前 306 年，又在「子之之乱」之后了。好像时间点不太对得上。

强行附会的话，有可能庄子说的「学步」不是指学变法，而是指「重用相」。秦国和赵国在前 320 年这段时间里，对相是很重视的，而燕国的「子之之乱」，乱就乱在宰相大权独揽。

又或者，庄子说的「学步」是指禅让么？嘲讽燕王哙沽名钓誉，想要效仿尧舜，结果弄巧成拙，来了个国破身死？可是这似乎又和赵国没什么关系——当然，最后是赵武灵王出力，帮着燕国复了国。

按这第二种胡编，庄子讽刺的就是燕国（燕王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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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种胡编：

前 323 年，庄子约 45 岁。

燕国参加了公孙衍发起的韩、魏、赵、燕、中山「五国相王」活动，燕易王在此年称王。

前 312 年，庄子约 60 岁。

燕昭王登基，燕国在燕昭王统治期间国力达到鼎盛，疆域扩张至辽西等地，并与秦、韩、赵、魏等国联军于济西之战大胜齐国。

或许，是庄子看不惯燕国这种菜鸡国家，也学人家赵国称王、还学人家赵国攻齐，所以出言嘲讽？嘲讽的同样是燕王，不过分别是燕易王，和燕昭王。

这个猜测就更加勉强，但倒是与庄子那种「无为」的想法不矛盾。所以，也可以作为一种胡编而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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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种可能：

当然，还有一种可能，就是庄子真的听说了这么一个民间故事，故事的主角恰好就是个燕人，去的地方恰好就是赵国邯郸，没有什么政治隐喻，纯粹就是人生小哲理。

完全有这个可能，毕竟庄子喜欢「曳尾于涂中」，不关心庙堂之事也不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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邯郸学步，庄子在讲这个故事时到底有没有弦外之音，其实并不重要。

我想借此话题说的是，就我个人而言，放在十多年前我还是一个崇拜西方的自由主义者时，我是绝对不可能耐着性子，去琢磨「邯郸学步」到底有什么弦外之音的。

我回忆一下自己年轻时听到中国古代成语故事时的感觉哈，大概就是——哦，这么弱智的小故事，硬掰一些道理，有什么用呢？

是啊，没经历过 2022 年底的「龙王卖伞」式的蠢到爆炸的自杀式撞门之前，谁会相信「掩耳盗铃」居然是智人的底层思维方式的精辟归纳呢……

你信吗？反正我要不是亲眼所见，我是很难相信，智人竟然真的如此弱智……

人性几万年没变过，那些几千年前的成语仍然在揭示真理——只是，被文化殖民了几十年的中国人，可能大多都没有注意到「老祖宗的智慧」罢了。

我自己是心理学专业的，也对马列主义很感兴趣，但在「文化殖民」的解释上，我觉得还是「邯郸学步」这区区四个字来得更深刻，而且内涵也更加丰富。

这种人类智慧结晶，是其他文字、其他文明所没有的，A358 华人，要珍惜自己的语言优势

我们有义务为华夏民族、为全人类守护好，不要让这些宝库被西方的「文化殖民」给洗没了，那就太可惜了，甚至是在犯罪了。

不是说我们要在生活交流中，强行拿「邯郸学步」来替换「文化殖民」这个字符串，而是说其实生活中遇到的很多刻意国际化的、陌生化的、翻译腔的、装逼格的概念，稍微想一下，都能在华夏文明的古老脉络中，看到更本质更精髓也更深远更微妙的表述。

不妨试一下，肯定会有惊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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