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370 唐代的克苏鲁故事,附史料出处

by @斯芬克斯

全文约 2000 字,阅读约需 4 分钟。

写于 2023.08.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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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一名赤脚郎中,妙手医疮,悬壶于太和年间。

在漫长到几乎将记忆本身都已遗忘的行医生涯中,他见惯了不洁的囊肿与恶臭的血污,甚至是如癔症般癫狂的肢体畸形,也不再能触动他麻木而疲倦的神经。

那天他陷入了沉睡,死亡一般的沉睡。在无尽的睡梦中,他沉沉地沉入深不见底的地下。那里有一座城市,正在沉睡中等待着什么。这里不像是长安,也不会是长安。

曾经宏伟而庞大的宫殿,如今已经荒废。覆盖于台阶之上的灰尘,细节纤毫毕现,毫无必要却又歇斯底里般狂热地记录了黑暗帝国的每一次搏动与呼吸。

黄衣的使者,面目模糊,沉默地领路,带他前往噩梦的中心。整齐的台阶拾级而上,却总能踩出混乱而荒诞的节奏,一如晚唐的错愕与不堪。

台阶之上,有一个模糊的人影在不远处抖动。见郎中到了,人影便解开自己黏在身上的衣服,像冰凉的树蛙被剥去鲜艳的皮肤。皮肤颤抖着仿佛仍在呼吸,露出的左边肩膀上肿着一颗巨大的瘤子。

瘤子如同有着独立的生命,只是暂时趴在那人影的背上化蛹蛰伏。瘤子里面有什么东西在窸窸窣窣地蠕动,牵扯着肥厚的皮脂上出现一棱一棱的波纹,像油亮的叶片上,蛀了虫瘿。在帝国脊柱的深处,那腐臭的东西或许已经连通了神经。

人影像宫殿一样沉默不语,只有瘤子发出汩汩的声响,不知疲倦地敲击着丧钟。郎中见状,无奈地接过黄衣使者手中的纤细长针,法念即起,鬼手佛心,一下又一下,刺入那血肉腔包之中。

被踩爆了肚肠的树蛙,身上的每一个孔洞里,都有白红相间的脓汁喷涌出来。像草莓味的奶昔,像柚子西瓜汁拌着黏稠的芝士,像被命运之手从将沉的船上抓起又投入覆灭的搅肉机里的一窝耗子,从那模糊人影的肩扛之处,淌至沉睡宫殿的践踏之所。

瘤子被挤尽了,人影的背上如同塌下去一块。原本鼓胀的皮囊泄了气之后,像被废弃的蟑螂卵蛸一般无精打采地耷拉着,松弛的褶皱上泛起青丝,时不时抽搐着跳动一下,好似心有不甘。

人影这才开口说话,好像刚才那些浓汁是从他肺泡里排出似的。或许他自以为生命恢复了活力,其实时间会告诉历史,这不过是回光返照而已。

「带他见毕。」人影对黄衣使者道。黄衣使者一拜,转身便走。

郎中听了,便也转身跟着黄衣使者往前走。原本压抑而诡异的宫殿,如今却像是随着那人影病症的好转而渐渐苏醒,现出了血肉筑成的本相,摇晃着发出骨骼挤压的声响。

绕过那正在摆脱沉睡的宫殿,郎中来到一座被高墙环绕的院落门口。门上的牌匾用不知名的腥红色颜料涂抹着两个字——「毕院」。

黄衣使者抬手一指,示意郎中自己进去。郎中犹豫一下,再看牌匾,那两个原本歪歪斜斜的字仿佛也在提心吊胆地看着他,只等他一不注意,就要伸展着自己伪装成横竖撇捺的触手,从牌匾上跑掉。

郎中的头开始痛了起来,脑子里像是有什么声音在窃窃私语,音调透着邪恶、狂乱、呓梦、疯癫,和任何一个史官都不敢写在竹简绢帛上的污秽。

他只想尽快离开这里,便硬着头皮走进了「毕院」。庭院中间什么都没有,只有一座由不知名的血肉,堆成的小山。

暗红色的、新鲜的肌肉,一条条的,夹杂着淡黄色的脂肪,缠绕着蓝紫色的血管,没有一丝皮肤,也没有一块骨骼,就那样赤裸裸地堆在一起,不祥地蠕动着。

每条肌肉上,都有一只或几只硕大的眼睛骨碌碌地转动着。眼球和黏液摩擦,发出滑腻的声响,像是光脚踩爆树蛙之后,再用带着浓痰的舌头去舔舐脚底。

那肉山见有人进来了,兴奋地眨起了眼睛。山上无数的眼球和各自的眼皮,如闻到腐臭的苍蝇在饥渴地搓手一般,打着叭嗒叭嗒的拍子。整个地下世界,都随着这些肉质快门的闪动,而癫狂地明暗变化着。

郎中想要惊呼,却感到喉咙发痒,仿佛悬雍垂下面的嗓子眼里,也有什么东西在扫动着睫毛。郎中想要逃走,却感到小腿肌肉僵死,似乎两条比目鱼肌上,也长出了硬绑绑干巴巴的死鱼眼。

黄衣使者不知何时已经站在郎中身后,枯朽的嗓子操着不洁的腔调:「这就是毕。」

突然,庭院对面又走进来两个巨人,容貌诡异,不可名状。他们沉默地走到那数不清的眼睛组成的肉山两侧,拿出巨大的扇子开始扇风。

肉山上的眼睛疯狂地眨了起来,毕毕剥剥的声音在沉闷的空气里炸响,好似有恶疫坊的乞丐将自己身上薅出的上千只吸满了血的跳蚤,一股脑扔进了曾焚烧过麻疯死者尸体的火堆里。

那些眼睛,有的眯起来用眼皮当翅膀,如脱粉蛾子一般扑腾着飞走了,有的瞪得滚圆,像长了脚似地翻滚着不见了,还有的左拉右扯把那些没皮的肌肉绑在眼珠子后面,勉强组成似人的形状,跑掉了。

一眨眼的工夫,庭院中间的所有眼睛都消失了。不论是绣成堆,还是锦绣灰,整座肉山,就好像从未存在过一样。

良久,缓过神的郎中才转身问那黄衣使者,刚才究竟发生了什么。毕竟,他早已濒临崩溃的心智在所有眼睛看向他的一瞬间,就已经停摆了。

黄衣使者依旧毫无感情地回答他,听起来就像行将瘐毙的流民,徒劳地推开睢阳食人窟里一扇无关紧要的腐朽木门:

「你是活人,不该继续待在这里,事毕了,毕会送你离开。」

话音刚落,郎中猛地从死亡般的沉睡中醒来,发现自己仍旧躺在入睡时的床上。

远方的地平线上,仍是大唐的夕阳从一万万千米外折射而来的幻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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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原型:

《酉阳杂俎》续集卷一

太和五年(即公元831年,唐文宗李昂期间),复州医人王超,善用针,病无不差。

于午忽无病死,经宿而苏。

言始梦至一处,城壁台殿如王者居。

见一人卧,召前袒视,左髆有肿,大如杯。令超治之,即为针出脓升余。

顾黄衣吏曰:“可领毕也。”

超随入一门,门署曰毕院,庭中有人眼数千聚成山,视肉迭瞬明灭。

黄衣曰:“此即毕也。”

俄有二人,形甚奇伟,分处左右,鼓巨箑吹激,眼聚扇而起,或飞或走,或为人者,顷刻而尽。

超访其故,黄衣吏曰:“有生之类,先死而毕。”

言次,忽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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