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359 母系社会是女人说了算？

by @秦书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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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于 2023.07.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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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一篇穿越网文，居然是讲父权母权争夺皇权的，很上头。

你穿越到那个架空时代，是皇族身份，名叫小葫芦。

故事开始于一个电闪雷鸣的深夜……

皇宫甬道，你手握重兵的哥哥阿义，突然奉急诏进宫面圣。

阿义没有随身携带他的十石强弓（一石约100斤），面色慌张，汗流浃背。

宫里，你的二哥，当今圣上，阿土，正一脸期待地等着他。

阿义到了，颤巍巍跪拜，伏地不起。

阿土帝笑了笑，让他平身，接着饶有兴致地问：

「哥啊，你猜我半夜三更地叫你一个重臣武将，孤身一人到这深宫大内，是想干什么呀？」

阿义当时差点就尿了，不过还是强作镇定，又重新跪拜，说：

「咱俩弟慈哥孝，君臣互信，我特别听话，你特别善良，你半夜叫我来肯定是有急事，不管皇上给我安排啥急事，为臣都马上去办！」

夸差！外面又是一闪电，墨黑的天都映出血红。

阿土帝品了半天牙花子，才又哈哈一笑，解释说：

「哥啊，弟弟我就是想和最亲的人，第一时间分享一个好消息！」

「陛下请讲！」

「朕的孙子，刚刚出生了！我准备管他叫涛涛！因为滔滔不绝！」

「陛下圣明！」

接着兄弟君臣二人齐声大笑，周围气压都恢复正常了，开始设宴大吃。

原来这血色闪电，是皇孙涛涛出世的祥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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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叫小葫芦，你现在在哪儿呢？

你早就死了，死十年了，只不过身为皇族，你英魂不灭，所以能看到这一切。

看看，真正的魂穿，穿过来就只有魂儿~

然后你也回不去，你就琢磨了，你这个当皇帝的二哥阿土帝，是不是和当武将的大哥阿义有仇？

你一回忆，哦！明白了。

你的皇帝二哥阿土帝，至少有三个理由必须杀大哥阿义。

第一，阿义武力强悍，手握重兵，权臣往往会在老皇帝死后威胁到新皇帝。

第二，本朝还在「子承父业」和「兄终弟及」之间摇摆，阿义如果打着这个旗号造反，肯定一呼百应。

第三，阿义虽是小宗、且是庶出，可年龄却比阿土大，是这一代的族内长子，非常有号召力。而且阿义的爹（比如叫大翰）和阿土的爹（比如叫大宝）是亲兄弟（当年都是嫡子）。

大宝是哥哥，大翰是弟弟，说起来，却是大翰这一支，反倒要更名正言顺。

为什么呢？

因为你穿越到的这个王朝，特别流行……乱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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理一下，血缘有点乱：

你是小葫芦，小葫芦的爷爷，是太翼。

太翼和他的皇后，只生了两个嫡子——大儿子大宝，二儿子大翰。

大宝和他的皇后（姓贺），又生了两个嫡子——大儿子阿土（当朝天子），小儿子小葫芦（也就是你）。

大翰和他的老婆，生了好些孩子，但其中比较重要的就三个——大儿子阿义（年龄比阿土大），二儿子阿烈（也是庶出），小儿子小葫芦（也就是你）。

等一下，为什么有两个你？因为你原本是大宝的儿子，后来大宝死得早，又发生了特别惨的一件大事，于是把你过继给了大翰这一支。

• 所以阿土帝既是你的亲哥，现在又是你的堂哥；
• 同样，阿义本是你的堂哥，但现在又成了你的亲哥。

在「兄终弟及」传统还没消失前，这俩哥哥不管最后谁赢了，你估计都得死。

幸亏啊，你已经死了（十年了），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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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题来了，为什么说阿义更名正言顺呢？

因为太翼既是阿土的亲爷爷，又是阿土的继父……

大宝死得早，他老婆贺夫人，又改嫁给了自己的公公太翼……

所以，你这个阿土哥哥啊，就有点，很难往族谱里写了——他算哪一代呢？

• 血缘上，是太翼-大宝-阿土，可大宝很年轻就死了没上过台，
• 从位子传承看，其实是太翼-阿土，这就容易让人误以为太翼是阿土的爹，可偏偏太翼是阿土的继父……这……

相比之下，阿义就很「干净」，明明白白的太翼的孙子、大翰的儿子，多好。

所以朝里有不少人啊，支持阿义，不支持阿土帝。

阿土帝大半夜召阿义进宫，想吓唬吓唬阿义，看他会不会沉不住气露出反相。

弄明白了这个，你的八卦心燃起来了：

为什么爷爷太翼，要娶自己的儿媳贺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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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贺夫人长得特别特别漂亮，这是一目了然的原因。

真正的原因，是贺夫人的舅舅们特别牛逼，很有势力。

当年，太翼就是看中了贺家势力，才让大儿子大宝和贺家联姻。

没想到，大宝命不好，年纪轻轻就凉了。

大宝一凉，按理说就轮到二儿子大翰了，可太翼觉得这样不好。

大翰虽然也是亲儿子，可是贺夫人就不是亲媳妇了。

一旦重新立了大翰为太子，贺家那边姻亲可就断了。

贺家家大业大，贺夫人的儿子阿土（嫡孙）长大了，会不会想从大翰（嫡次子）这支夺权？

不行，这样不好，遗害深远。

太翼就想了，怎么办呢？

心一横，干脆「委屈」一下自己吧，太翼就娶了美艳儿媳贺夫人……

这么一来，有三个「好处」：

• 一是自己爽了（不是
• 二是贺家的姻亲又续上了（从太子妃变成皇妃，还升级了
• 三是直接隔代指定阿土作为继承人，继续培养。

可惜啊，人算不如天算，太翼刚把新思路理顺，上面提到的那件特别惨的事，就发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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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翼和他的皇后（原配）只生了两个儿子，大宝和大翰是嫡子。

但他还和另一个妃子，生了一个庶子，叫大君。

大君是个沙皮，比太君还沙皮……有肌肉，没脑子，被人一忽悠就造反了。

大君拿刀咣咣一顿砍，砍得自家人血流成河，把祖孙三代基本杀光了：

• 太翼被杀了；
• 大宝和大翰死得早，大君把剩下的异母弟弟们全杀了，然后自己也死了；
• 到阿字辈，阿土、阿义、阿烈幸存，还有你小葫芦。

考虑到阿义、阿烈都只是大翰的庶子，大翰这边相当于没嫡子了。

于是宗亲决定，把你小葫芦（大宝的嫡子）过继给大翰，当大翰的嫡子。

这下你松了一口气——看来也不能全算成是乱轮。

毕竟爷爷太翼娶自己儿媳贺夫人，是为了联合贺家势力，也是没办法的办法。

而你小葫芦，也确确实实是贺夫人的孩子，名正言顺。

而你小葫芦的生父，自然就是……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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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小葫芦算了一下自己的出生日期，陷入了沉思。

怎么回事，推算你出生的那年，似乎你的「生父」大宝已经挂了……

你的哥哥阿土，就是大宝的遗腹子啊，你比阿土还小几岁，怎么来得及？

呃，难道是贺夫人守寡期间和小叔子大翰有一腿，你小葫芦其实是大翰的亲生儿子？

如果是这样，倒也能解释清楚，为什么非要把你过继给大翰了，其实是回归「原位」。

等一下，大翰死得也挺早，是他死后好几年，你小葫芦才出生的。

排除了一切错误答案后，剩下的哪怕再离奇，也是真相了。

所以你小葫芦，其实是「爷爷」太翼的亲儿子……

阿土不是你堂哥，阿义也不是你堂哥，他俩都是你的……大侄子……

• 一代：太翼
• 二代：大宝(嫡)、大翰(嫡)、大君(庶)、小葫芦(贺夫人生)
• 三代：阿土(宝嫡)、阿义(翰庶)、阿烈(翰庶)

族谱已经乱得没法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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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么算，你小葫芦可比他阿土的「正统性」还强。

还好你早都死了十年了，要不然阿土收拾阿义前，肯定先收拾你。

然后你回想起阿土是怎么上位的——全靠贺家。

太翼算对了，当初和贺家搞好关系是对的，要不然大君之乱之后，就灭族了。

贺家身为外戚，一路把阿土扶了上来。

而阿土其实也非常警惕，很害怕自己母亲贺家这边操纵自己。

阿土的反制方法，简单粗暴——子贵母死。

阿土想着，大不了我就学汉武，立太子的时候，顺便杀钩弋夫人。

儿子成了太子，马上把他亲妈杀了，这样「一举两得」：

• 一是儿子将来上台了，不会受外戚摆布；
• 二是每个妃子都只有机会生一胎儿子，从根上杜绝「兄终弟及」。

可有个风险——万一儿子以后生不出孙子，怎么办？

所以！要等到儿子也有了儿子，再杀太子妃！

于是，故事重新回到那个电闪雷鸣的深夜——皇孙出生了，是时候杀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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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土帝不仅要试探堂哥阿义，更是为动手杀妻做准备。

涛涛满一岁了，稳了，阿土先下令杀了阿义，接着开始杀老婆们。

阿土有三个主要老婆，大老婆慕容氏，没子嗣，不用杀。

二老婆刘氏，生了儿子元四，元四又生了涛涛。阿土准备立元四为太子，于是果断先把刘氏杀了。

没想到，元四是个废物，看到爹把自己亲妈杀了，这么点小事，吓坏了，跑了！

阿土无奈，把目光转向三老婆的儿子，元绍。

虽然元绍还没生儿子，但元四已经跑了、刘氏也被杀了，「子贵母死」这事不能半途而废啊。

阿土就想，得先把元绍的亲妈，自己的三老婆，杀了再说。

阿土的三老婆，姓贺，巧了，和阿土的亲妈，一个姓。

更巧的是，她俩刚好是亲姐妹……你说……巧不巧……

没错，阿土娶了自己的小姨……

阿土的亲妈贺夫人，就美得不要不要的，太翼娶了儿媳后老当益壮生了个儿子（就是小葫芦你……）

那贺夫人的亲妹妹，也美得不要不要的，阿土一看眼睛就直了，直接派人把小姨的老公（也就是阿土的小姨父）给杀了，再把小姨强行娶回家。

现在要让阿土把自己的三老婆兼小姨给杀了，阿土实在有点下不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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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阿土犹豫时，三老婆兼小姨（小贺夫人吧）反应过来了，联合自己亲生儿子元绍，反手把阿土杀了……

这下皇位空了，怎么办？

元绍问大臣们：

我现在有个叔父还活着（前面提过的阿烈），还有个哥哥也活着（被吓跑的元四），你们打算拥护谁？

• 你看，如果支持叔父（即阿土的弟弟），就是支持「兄终弟及」，
• 如果支持哥哥（即阿土的长子），就是支持「子承父业」。

大臣们吓傻了，犹豫了好久，有一个脑瓜机灵的，站出来说：

「大王你说了算。」

这意思有两层：一是你说谁上就谁上，二是你自己想上也可以。

元绍想了想，打算假装迎接元四回来当皇帝，顺便干掉元四。

不过元四技高一筹，假装接受迎接，趁机把元绍干掉了，然后赐死了小贺夫人。

这么一来，上面出现过的所有人物，除了无足轻重的阿烈之外，就只有元四还活着了。

元四继位，他儿子涛涛也在茁壮成长。

元四犹豫了，亲爹阿土搞出个「子贵母死」结果自己惨死，那自己还要不要继续这套制度呢？

犹豫再三，元四决定，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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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元四一路培养自己的儿子涛涛，等到他羽翼丰满，堪当大任之时……下令杀死了涛涛的生母。

从此，「子贵母死」这一制度，就在北魏流传了下去。

结果，这一制度不仅没能实现这些父权者的想法，反倒被那些没生出皇子（所以不会被赐死）的王妃们（比如窦氏）用来剪除异己（强行杀死生出皇子的王妃）。

也就是说，原本想限制「后权」的制度，成了帮助「后权」宫斗中获胜的大杀器。

三代人之后，文明太后坐稳，北魏皇权完全掌握在「保太后」母系权力手中。

所以，这并不是网文，而是历史。

• 一代：太翼-拓跋什翼犍
• 二代：大宝-拓跋寔、大翰-拓跋翰、大君-拓跋寔君、小葫芦-拓跋觚
• 三代：阿土-拓跋珪、阿义-拓跋仪、阿烈-拓跋烈（、小葫芦-拓跋觚）
• 四代：元四-拓跋嗣、元绍-拓跋绍
• 五代：涛涛-拓跋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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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往前追，难道北魏这套操作，真是受汉武启发吗？

并不是，乱轮的历史无法在史书中明说，拓跋族的「杀妻」传统也被刻意删去了。

比太翼（拓跋什翼犍）早四代的拓跋力微，势单力薄，乐于助人，所以被另一部族首领看中，将女儿嫁给了他。

力微积聚到力不那么微之后，等岳父去世了，便动手杀了妻子，再骗两个小舅子来参加葬礼，然后一并杀光，接着吞并了岳父的部族……

力微的母亲，据北魏史书记载，不是人，是「天女」……说是和力微的父亲交配完，产子后，便回天上去了……

也就是说，估计力微的爹（拓跋诘汾），就对「杀妻」这事特别熟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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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拓跋游牧转型为元魏农耕时，会想要杀妻呢？

鲜卑与乌桓同源（东胡），一种乌桓风俗，或许提供了某种答案：

好勇斗狠的民风，经常父子相残兄弟相杀，但母亲是不能轻易杀的，因为母亲背后是强大的妻族势力（杀了亲妈会被「外人」报复）。

这不是巧合，而是因为首领的婚姻都是政治联姻，首领的妻子必然是周边强邻的「公主」。

鲜卑拓跋部，或许就是为了对抗这样的妻族势力，才矫枉过正，直接杀妻。

• 子承父业，这时母亲是「外人」，哪怕强如武曌，也不得不归权给李家人。
• 兄终弟及，这时父亲是「外人」，同一个母亲生的儿子们天然一家亲，往上靠舅舅（妈妈的兄弟），往下靠外甥（姐妹的儿子），这是母系权力的传承。

很多人误以为母系氏族是女人说了算，错了，是舅舅说了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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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权不在乎男女，只想一件事——集中。

谁干扰皇权集中，皇权就斩杀谁。

是儿子们更容易提前造反，还是兄弟们更容易提前造反呢？显然是后者。

所以，皇权就要废除「兄终弟及」，改成「子承父业」。

这才是本质，一切为了集中权力，和性别无关。

只不过，它刚好表现为废除母权/妻权，实行父权/夫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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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葫芦在历史上，真名叫拓跋觚。

觚读孤，觚卢就是葫芦的意思。

小葫芦熟读经文、了解汉学，本有可能成为最早帮拓跋鲜卑走向汉化的人之一（更早的还有力微的儿子，拓跋沙漠汗，被力微误杀了）。

可惜，拓跋觚被后燕的慕容垂当成人质，客死异国。

到涛涛（拓跋焘），门阀汉臣崔浩帮着搞全面汉化，遵旨修了北魏国史。

国史里记录了太多宗族乱轮和血亲屠杀的真相，拓跋焘大兴「国史之狱」，诛崔浩全族，并大幅篡改史书。

但这些历史，仍然被部分地记录了下来，并且在不断考据之下，变得越来越恢复其真相面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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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关资料出处大致如下：

• 《国史大纲》钱穆
• 《北魏平城时代》李凭
• 《拓跋史探》田余庆
• 《漫长的余生》《黑毡上的北魏皇帝》罗新
• 《波峰与波谷》阎步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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