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y @秦书宝
全文约 1500 字，阅读约需 3 分钟。
.
今天学到了一个有点奇特的语法时态「陈述式过去未完成时态」，重点在于「未完成」。这个时态是中文和英语里都没有的，但用起来会有一种很微妙的快感。
简单来说，「未完成」的意思，既不是已经完成了，也不是说没完成，而是说根本不在乎动作本身是不是完成了，只是强调这个动作（在过去）曾经出现并持续过，我们要聊的是那个动作持续的那段（过去的）时间里，发生了什么。
意译成中文，比如：
17 年前我们经历非典的时候，没人能想到这种灾难会这么快就再来一次。
这个句子里的「经历」是个动作，它发生在过去，是结束了还是没结束？
- 对有的人（比如我）来说，结束了，因为非典已经结束很久很久了。
- 但对有的人来说（比如死难者家属），可能还没结束，因为亲人的离去永远改变了生活，会持续下去。
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说话人在说这句话的时候，目的是把我们的思绪拉回到 17 年前，拉回到那场灾难面前，让我们重新想起当年被支配的恐惧，并接着去讲述说话人想要讲述的，发生在那段历史中的往事。那个时候，没人能想到 2020 年，瘟疫会卷土重来。
我刚听明白这个语法，全身鸡皮疙瘩就起来了。因为我突然想到，这种时态我在一本书里反复遇到。这个时态是如此微妙而让人印象深刻，以致于我读的虽然是中文版，但仍然体会到了西班牙语中才有的特定语法的那种韵味。这侧面也说明中译版的作者，西语水平相当牛逼。B 站拍过一个系列纪录片叫《但是还有书籍》，其中一集就采访了该书译者 范晔，感兴趣可以看看。
哪本书，哪句话？可能你已经想到了，就是 马尔克斯 的《百年孤独》里，开头的那句话：
「多年以后，面对行刑队时，奥雷里亚诺布恩迪亚上校将会想起父亲带他参观冰块的那个下午。」
拉美魔幻现实主义文学的基调就在这句话里被奠定了——多年后的未来，参观冰块的过去，面对行刑队的现在，时空幻境纠缠错乱却又无比自然，荒诞而真实的马孔多家族史在你面前徐徐展开。
我赶紧跑去搜到了原文西语，复制粘贴如下：
Muchos años después, frente al pelotón de fusilamiento, el coronel Aureliano Buendía había de recordar aquella tarde remota en que su padre lo llevó a conocer el hielo.
出乎意料，这句话里的所有词都非常简单，我只把语法学到 A2 水平（大概对应英语不到三级？），也完全没有专门背过单词，但基本上这句话看懂了。
我逐字硬译一下：
很多 年 之后，面对 这个 小队 的 射击，这个 上校 人名 有 想起 那个 下午 遥远的 在 那个 他的 父亲 他 带领 去 认识 这 冰。
注：和英语里的 of 一样，西语里的 de 是「的」，前后也要倒装。
怎么讲，我硬译完之后，有种在读老舍的感觉——通篇没啥华丽词藻，光是名词动词和句子结构就让人着迷。
整个句子里最重要的一个词，也是动词，就是 había，它是动词 hacer 的陈述式过去未完成时态单数第三人称形式，意思是「有」。
这一个词的时态变化，就能表达出一种非常微妙的时间错乱：
- 句子告诉你的是，上校正面对着行刑队，你猜想他是不是马上就得死了。
- 但时态告诉你的是，面对行刑队（的时候想起了看冰的下午）这事发生在遥远的过去。结果到底如何？过去未完成时态不关心结果到底如何……
这个时态只是告诉你，在过去的历史里，发生了这么一个动作。动作后来怎么样了不知道，也不需要知道，你需要知道的是，在那个动作发生的那段时间里，在上校面对行刑队却想起看冰午后的那段时间里，（马孔多）正上演着怎样的魔幻历史。全文开始。
这个时态太炸了。这个炸点太 geek 了。
声明：上面说了，我刚开始学西语，连一知半解都算不上。如果说得有不对的地方，欢迎指正，我编辑修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