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1 这版小丑有点好笑

by @斯芬克斯

全文约 4000 字，阅读约需 6 分钟。

备份一篇影评。

.

推荐原因

今天看了韩版的《小丑》，有点失望，但还是推荐你去看看。

先说推荐去看的原因吧：

一是因为票房很高

很多人是狂热地喜欢。要知道 Joker 本身是 DC 的一个核心反派而已，要能让全社会各阶层都有人喜欢，一定是精神层面上有超越了漫画作品本身的东西，值得去关注。

二是因为香港的事

之前我看过一张摄像作品，是小丑的电影海报阴阴地挂在香港街头。

我看到的感觉是，太对了，香港废青就像那些暴徒一样，欠收拾。但这张照片其实是一个废青拍的，他想表达的意思是，我们香港年轻人就像小丑一样，需要摧毁已经堕落的哥谭。

这里有一个非常有趣的点：

• 大陆人往往认为香港的「堕落」来自废青，
• 而废青自己则觉得是因为香港「堕落」了所以才要上街。

DC 的故事原意是想说什么呢？兼而有之。体系崩塌的时候所有人都有责任，而混乱来临时所有人都要付出代价。

三是因为这跟生活状态高度相关

我青春期的时候看 V 字，非常激动。这是反抗极权啊，很燃。但后来看 CCTV6 也放这部片，心里却觉得有点味道变了。这是民粹崛起啊，很恐怖的。

再后来看守望者，超级喜欢罗夏，但看到有人把小丑和罗夏并列，却又不太同意。罗夏的初衷是行大善不拘小恶啊，而小丑根本不承认有善恶之分。

之前在黑暗骑士 1&2 里看到小丑，真的是惊喜——怎么会有这么纯粹的却又蕴含着美感的邪恶化身？这次看到的小丑，却实在是共情不起来，更不要说同情了。

而你的生活状态未必与我相同，看完的感觉很可能完全相反。

.

失望原因

再说一下我失望的原因吧，也是三个：

首先，矮化了小丑

片尾那些上街打砸抢的暴徒，我觉得他们是不配追随小丑的。小丑不论本人是怎么样的，后来都变成了纯粹的恶的符号，其核心三观就是 watch the world burn.

我举两个小例子：

• 一是小丑在黑暗骑士里设定了人性两难

两艘船装满炸药，一艘上面全是罪犯另一艘上都是普通人，互相拿着对方船上炸药的引爆器——这时人们会怎么办？

我们一般会觉得罪犯肯定「先下手为强」，炸死别人保全自己。而小丑可能更希望看到普通人作恶，证明好人其实不如坏人，甚至双方互炸、同归于尽，证明其实人不分好坏，都是王八蛋。

• 二是小丑在黑暗骑士里还有一个人性陷阱

他忽悠一队人和自己去抢银行，大家分工合作，逐一汇合。但每一个赶来汇合的人，都会接过钱就杀掉同伙，所谓「螳螂捕蝉」，理由是「领队跟我说这样就可以少分一份钱」。到最后，所有的钱都到了小丑手里，而所有的同伙都被杀了，所有人都是环环相扣自相残杀的。

这是我心目中小丑真正喜欢做的事情——每个人都因为贪婪而愿意牺牲别人，却没有人会想到其实自己也会因为别人的贪婪而被人牺牲掉。恶人死于恶，大善。

这才是小丑，他挑战的是秩序，尤其是人们定义了善恶的秩序。凭什么？小丑要问，你说好就是好，你说坏就是坏，如果我不同意呢，如果你不同意我的不同意呢，谁能同意或不同意我们彼此之间的同意或不同意呢？你看你怎么生气了，smile, why so serious?

可是在这部《小丑》里，小丑被导演和编剧给矮化成了一个仇富的 loser……当然，一个 loser 的失败未必都怪自己，肯定有很多因素是和社会现实相关的，所以我没说 loser 这个设定不对，我质疑的是仇富。这……太肤浅了吧？小丑是因为觉得富人为富不仁，不去清理垃圾不去消灭老鼠只会寻欢作乐所以揭竿而起？啥意思啊，小丑在搞农民起义吗……

没有看不起陈胜吴广的意思，但如果陈吴当年干掉了始皇帝，他们会怎么样？不就是照猫画虎自己也成立一个新的王朝吗……小丑如果也只是这么个浅薄的精神层次的话，那他的精神病岂不是白得了？

其次，美化了精神疾病

小丑是真的有精神病啊，超级严重的那种，要一次吃很多很多不同的药，而且看起来似乎也没什么用。

没有说精神病人就都如何如何的意思，毕竟抑郁症（虽然更多是自残而不会伤人）也是一种精神疾病。而重度精神疾病在全球的发病率长期稳定在 1% 左右，中国照这么算大概有 1400 万，前几天长沙男童案的凶手就是其中之一。《长沙男童遇害，真是路人冷漠吗？》

我想说的是，精神病虽然是生理疾病（所有疾病其实都是生理疾病，没有纯粹的心理性的疾病），但它的主要症状是影响一个人的精神状态，而精神状态里非常重要的一项就是情绪。

像小丑这么严重的精神病人，他是不可能有正常人类的共情能力的。为什么？因为他显然有精神分裂症，而且是非常严重、严重到几乎分不清现实和幻想的程度，他说自己「一辈子从来没有感觉到自己是真实存在的」。这样的精神状态之下，他如何去体会自己的情绪感受呢？一个连自己的情绪都无法体会的人，怎么去体会他人的情绪并且进行共情呢？

所以在《小丑》这部片子里，他会悉心照顾有病的母亲，会在公交车上逗可爱的孩子发笑，会憧憬着跟自己崇拜的脱口秀前辈相会，会随手帮邻居拦住电梯，等等等等这些意在凸显「他本来是个善良的好人」的细节，都变得非常不真实。唯一有说服力的一幕，就是他半夜跑到自己的「爱人」家里坐在沙发上，精神层面惊醒后又带着失落和恐惧离开。

或许那些拎着枪进学校杀孩子的疯子，真的在生活中都是这样「不爱说话的老实人」，那又如何呢？受欺负的老实人多了，哪个没病的会跑去无差别杀人？你把这样的事安在一个超级反派「英雄」头上，既侮辱了小丑，更侮辱了诸多真实案件的受害者。

精神疾病一点儿也不美好，一点儿也不。谁觉得美好谁可以去得几个试试。所以当小丑是一个纯粹的恶的符号时，你可以随便演绎随便讨论随便崇拜，都很安全，因为我们能分清「那是虚构的」。可是当编剧和导演试图把小丑这个漫画角色给拖进现实里，安上一个努力就业却仍然失业、努力向上却仍然失败、努力信任他人却仍然被骗的底层劳苦群众面孔时，事情就变味了——你想干什么？

当然，我相信绝大多数观众是能分得清的，即便电影努力给你呈现一种「这就是现实世界」的感觉。毕竟，如果真有观众分不清这个，于是真的上街放火杀人、还自以为正义了，那才真是精神病啊。因此，或许是我多虑了，或许是我过度敏感了。但我总会想起香港废青拍的那张照片，他们是真的引以为傲，他们是真的在现实世界里 burn the city down，已经烧了半年了吧，然后呢？

最后，不够爽

小丑杀的那几批人，说实话，都并不无辜，但真的罪该至死吗？

我没看过 DC 原版漫画里关于小丑的全部内容，所以我对小丑的认知停留在影视作品上。我一直把小丑看成是蝙蝠侠的另一面——他们的共同点都是自己能搞定的事不麻烦别人，而他们的另一个更大的共同点是，尽可能不自己动手杀人。

• 蝙蝠侠不愿意杀人，是因为他觉得如果自己也杀人，那么自己作为没有执法权却随便下判决的义警，和那些恶棍就没区别了，所以他永远也干不掉小丑。
• 而小丑虽然没有说过自己不愿意杀人，但从他总是尽可能利用别人来完成杀人动作这件事上，是可以这样（在文学作品里）去引申理解的。包括他亲手杀的那些人，其实有好人也有坏人，但大部分是试图伤害他的人。

小丑最大的「魅力」就在于，他总能想办法引诱出人们心中既有的恶，再利用这个恶去伤害所有人——最典型的受害者就是双面人哈维·丹特。

• 小丑更像是辐射，照在每个人的原癌基因上诱发突变，然后人们就癌变死掉了。
• 而蝙蝠侠更像是放疗，虽然出发点是好的是为了治病救人，但过程中肯定会顺便毁灭一些健康组织。

可说到底，放疗就是剂量合适的辐射啊。哥谭市这个本来就不健康的肉体在这两道光轮番折腾之下，能不 go die 吗……

但在《小丑》这部电影里，小丑杀的那几批人明明就不那么该死，或者说明明有更该死的，小丑去没有杀。不说他的那个同事了，就撒个谎就该死了？无语。

• 地铁上调戏单身女子的三个华尔街醉汉，真的欠揍。但他们追着小丑打，并不是无缘无故的，是因为本身醉酒，又在姑娘面前吃了憋，还加上不了解为什么小丑会疯狂大笑。当然，这些理由都不能成为这三个臭傻屄动手欺凌弱小的借口，可毕竟相对来说，是有前因后果的，对吧。
• 反观电影一开始，抢了小丑的广告牌把他骗到小巷里一顿暴打的那一伙 6-7 个少年犯，那才是无缘无故的恶吧？如果连华尔街金融男都该像猪狗一样被处决在脏兮兮的地铁过道上，那么这些像流浪狗一样已经学会结队捕食的熊孩子，不是更应该被挂在电线杆上活活烧死吗？

有人说一开始小丑遇到少年犯时还没黑化呢，剧情上来不及呀，我这是抬杠。可问题是剧情是谁安排的？不是编剧吗？编剧都能让狂热群众主动开车袭警救小丑了，为什么不能让小丑后来又遇到这些小逼崽子，然后统统爆头弄死呢？

哦，不能这样，因为这些逼崽子的阶级属性是穷人哦，小丑是农民起义领袖，怎么能随便杀穷人呢。

那我就好奇了，如果这个版本的小丑，有天遇上一个为了给家人治疗绝症而不得不悬梁刺股参加公务员考试并且成功进入哥谭式警队的墨西哥裔黑人 msl 女同性恋，他可怎么办啊？会不会又要仇富又要照顾弱势群体所以精神分裂啊？哎呀不对，小丑本来就是精神分裂……

要拍邪典恶人就好好拍，强行政治正确真的太好笑了。

.

另类解读

相比之下，我觉得这样的两种另类解读，是我个人更喜欢的。注意，仅仅是我个人更喜欢。

第一类、都是幻觉

这类解读如标题所示，无非是说这些全都是小丑在脑子里编出来的故事，用来诱发观众对其的同情心的。

这个说法有点「无赖」，但却确确实实是我心目中小丑干得出来的事……他虽然没有共情能力，但如果他够聪明的话，是能很快学会正常人在不同场景下会有什么情绪反应，并且反过来利用这种人类情感规律而实现自身目的的——所以一个智商高的精神病患者才尤其可怕，他没有负罪感。

假如这么解读，就有点意思了——片尾，小丑一身白色病号服，走在白得晃眼的通道里，脚下雪白的瓷砖上留下一个又一个血脚印——这血哪儿来的？是不是最后那个精神科医生被小丑杀了？那么全片两个小时的讲述，又会不会是小丑跟精神科医生编的故事呢？

——虽然有点无趣，但放在小丑身上却相对合理。

第二类、强行造神

这类解读是我自己编出来的，我觉得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小丑就更黑暗、却也更真实了。

这话有点怪，一个角色怎么会更黑暗的同时，变得更真实呢？那是因为这个角色在为了让自己显得更黑暗而刻意抹杀掉自己的真实过往。

从这个角度就能理解，小丑为什么突然暴起，一刀捅死了给自己送枪的那个同事了。不仅仅是因为他撒谎，也不仅仅是因为他背叛了自己的信任、并试图再次用信任来欺骗自己，还因为小丑曾经允许这个人走进自己的内心世界，把他当成了朋友。——现在他「活明白了」，人是不值得信任的，人也是不需要和人交朋友的，既然无法社会化，那么抛弃全社会之后，他就能变成「正常人」。

所以小丑需要打扫干净自己的过往——不是罪证，那不重要，精神病患者是不关心客观现实的，小丑更在意的是精神世界的路标：

• 虽然我是弃婴，但你领养我之后就任由我被家暴，这算什么亲妈，亏我还照顾你这么多年？去死吧！
• 亲妈都处理掉了，一个普通朋友算什么呢？来吧，唰唰唰~
• 过去的精神偶像也要干掉，「这是你自找的」，砰！
• 蝙蝠侠的爹妈被人抢先了？尴尬。不过谁知道呢，说不定真的就是小丑杀的，只是他编故事不承认罢了。

现在的小丑，已经没有历史过往了。社会上的普通人对他的了解，无非就是他原名叫什么，曾经在哪家精神病院住过（主治医生估计也被杀了），其他一概不知。这就对了，这就是小丑想要的效果。

一个背后没有影子的人，才会变成神。

所以或许影片里讲述的故事都是真的，小丑一开始就是这么一个又 low 又废的 loser，最初连农民起义都没想搞过，阴差阳错成了叛军领袖，于是开始强行把自己造成神。造神的过程，就是抹掉历史痕迹的过程。抹完了历史痕迹，小丑就真正 rising 了。

.

最后一句

x 瓣上一堆人很无语，你爱看就说你爱看呗，非要说不爱看的人是「不理解穷人的生活」。放你妈的屁，老子就是从穷人过来的，还不比你了解？

我看你是不了解因为贫穷就可以随意作恶的生活有多可怕，有本事穿越回去 1990 年之前的 x 州大街，那比哥谭可哥谭多了，相比之下现在暴乱了 5 个月都没造成直接死亡的香港算个屁啊。

影评备份完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