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y @秦书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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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于 2022.12.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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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从昏睡中醒来,完全不记得任何事情。
但唯独一个念头,很强烈,催促着他行动:
「找到米托。」
也并不只是这么一个简单的声音,而是有一套完整的指令,要求他朝着米托所在的码头前进,从米托手中领取任务,然后完成任务。
似乎这就是他的使命。
于是他动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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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穿过乡间蜿蜒的小路,来到了一处镇子上。
不知道这是哪里,清晨,雾蒙蒙的,人很少。
除了沿路零星的小破茅屋,镇子中心还趴着一座三四层高的灰砖小楼。
这小楼活像一只拿很多尸块缝合起来的怪物,歪七扭八的。
稍微离近些就能看明白,这小楼不是一次建成的,而是一点一点扩建出来的。
似乎房子的主人并不宽裕,但却有种执念:
今天有钱盖一间,那就往东盖一间;明天有钱加一层,那就在西边加一层。
最后出现的就是这么一个丑八怪,各个方向都有房间和窗户,上下各层都胡乱缠绕着一些扭曲的走廊和楼梯。
这是镇上的唯一一座楼房,是镇上的警局。
他看到从这座畸形的警局里,走出来一队穿着灰黑制服的警员,押着一个垂头丧气的老人往小镇外面走。
「据说抓到了一个刺客。」
「没想到都这么大岁数了。」
「都是伪装的,易容的,其实应该是个小伙子。」
「说不定是个大姑娘吧。」
三三两两的人们在旁边小声嘀咕。
那老人本低着头,像是意识到他走过来了,便抬起头,冲他笑了笑。
笑容很模糊,老人的整张脸都很模糊,他使劲盯着看,也看不清楚。
突然,老人身形一矮,消失了。
那些警员原本反剪着囚犯的胳膊,现在只是愣愣地盯着自己手里还抓着的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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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吓了一跳,赶紧退到路边。
警员们也发现了他,把老人刺客的失踪归罪于他,开始骂骂咧咧地要把他抓起来顶罪。
他只能拔腿便跑,可慌不择路,居然就一头撞进了警局里。
还好,警局里似乎没什么人,整个警队或许都出去抓刺客了吧。
但这警局里面的构造,比外面看起来还要扭曲怪异,他在里面晕头转向。
一会儿从房门进去,无路可走,便从窗户上翻出来;一会儿又跳下户外的楼梯,发现自己从四层回到了二楼的房间门外。
所幸,那些追捕他的警员,也不是很熟悉这里的构造,一直被他远远地甩在身后。
但毕竟对方人多,他孤身一个,慢慢地还是快要陷入警员们的包围了。
这时,那老人刺客突然又现身了,衣服也好好地穿在身上,没事人一般。
「你为什么……」他刚开口问。
「快走,从这里向北,就是这边,跳出窗户,跳下楼梯,再直穿过三个房间,就能离开警局了,继续往北,就是米托的码头。」老人一股脑儿地说。
「你怎么知道我要找米托?谁是米托?你是谁?」他有好多问题要问。
老人只是神秘地一笑,抬手在耳边比划了一个打电话的姿势,便转身一溜烟跑不见了。
他正想追上去问问清楚,警员们的声音近了。
没别的选择,他只好暂时相信老人说的,按这个路线,一路向警局外面逃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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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想到,老人说的居然是真的。
他一路向北果然从迷宫一样的警局里跑了出来,走到了小镇的另一边。
来不及细想,两个黑乎乎的门洞便出现在眼前。
右边那个门洞,里面隐隐透出一些土黄色的背景,有一些浑身脏兮兮的人在暗处窸窸窣窣。
左边那个门洞,黑得不透光,静得毫无声响。
刚才折腾半天,天仍然是蒙蒙亮,但他等不起,警员们随时可能追过来。
于是,他犹豫了一下,便先朝右边的门洞摸过去。
刚走两步,暗处的黑影里,就有一个粗着嗓子的声音劝他:
「嘿,小子,别走这边,这边地上都是黄土模具,是我们铁匠铺的筑件,弄坏了你可赔不起。」
他吓了一跳,壮着胆子回答:
「我要去米托的码头,应该怎么走?」
「米托?你找他干什么?一个搞走私的烂海盗。」对方语气不善。
不过黑暗中有另一个声音阻止那人,「别说了,米托会听到的,他什么都能听到。」
「米托是谁?我为什么要找米托?」他的困惑更大了,忍不住像个傻子一样问道。
黑暗中两人闻言,都不再说话,似乎是怕泄露了什么不该说的机密。
他没办法,毕竟右边稍微有点光亮,于是便不听劝阻,还是继续往右边门洞里摸过去。
没摸几步,果然踩坏了一个黄土塑成的筑件,身子一歪,勉强站稳,踩了两脚黄泥。
「啧。」黑暗中一人不耐烦地咂舌。
他不理会,又往前走,没几步,又踩坏一个筑件,黄泥让他陷得更深了,几乎要到膝盖。
「别走了,让你别走了,你从这边走不出去的。」是黑暗中的第二个声音,又在劝阻。
「我为什么要相信你们?」他嘴上不服软,勉强半转身道。
「呵呵,」那声音笑了,「那你为什么要相信那个老刺客?码头在左边。」
啊?所以他们都是一伙儿的?他脑子里这样想,心里已经有点相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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费了好大劲,他终于从黄泥滩里把自己拔了出来,重新回到了两个门洞的岔路口。
既然右边实在走不通,那不妨就试试左边吧。
他下定决心迈步前,又回头看一眼镇子里那座唯一的楼房。
似乎就这么一会儿工夫,它又扩张了几间屋子出来,形状更畸形了。
又或者,它并没有扩建,只是整体朝镇子的这一端蠕动了几步?它身上所有房间的结构位置,随着蠕动的过程,而发生了一些变化。
他愣了一下,这胡乱抓人的警局,其实是一只蜗牛怪吗。蜗牛是把房子背在背上,而这怪物是全身上下就是房子构成的。
雾变得更淡了,似乎昏暗的太阳很快就要从地平线下面升上来了,水气要悄悄消散了。
快走吧,去码头,他定了定神,回身朝左边的门洞钻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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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洞里一片黑暗,什么都看不到,根本不知道远近宽窄。
他下意识地想要伸手去扶门洞两侧的墙壁,伸了半天手,却什么也没摸到。
突然,咻地一声,他感觉自己被某种力量吸了进去。
没等他害怕,门洞已经一口把他从另一边吐了出来。
他两脚站定,扶了扶脑袋,确定自己浑身上下都还完整,才顾得上抬头看周围。
通过这么一扇传送门,他已经来到了一处码头。
远处的水面笼在黑色的阴影中,看不真切,但确实像是湖。
一条长长的堤道朝湖中心伸过去,像是垂死的长颈鹿瘫倒在岸边汲水。
更近的位置是一个大院子,院子中心似乎摆放着一个巨大的集装箱,四周空荡荡的。
他有一种直觉,米托就在那个集装箱里。
要想进入那个集装箱,就需要先穿过他面前的这座建筑——似乎是一家酒馆。
已经稀里糊涂地到了这里,也没有再退缩的理由了。
他深吸一口气,猛地推开了酒馆的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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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馆里面比想象得大,甚至是有点太大了。
仿佛他不是一吸气推开了门,而是一吹气把酒馆的大厅像气球一样给吹大了。
吧台正离他越来越远,而原本就聚在角落一张桌子边的那群水手,也在他推门进来之后急速地向前方退去。
空中飘荡着的嗡嗡的吵闹声,也被退潮的海水裹胁着向远处散去了。
「呦,你来了呀。」
他扭头一看,在所有如红移一般膨胀的背景板里,唯一一个走向他的人在说话。
那人个人不高,甚至可以说是一个侏儒,似乎是那群水手中的一员,又似乎是酒馆的招待。
「你认识我?」他的困惑一如既往地多。
「不认识,但我知道你要找米托,对吧。」侏儒像苍蝇一样搓了搓手,又一脸得意地开始摆弄自己嘴唇边上翘起来的一撮小胡子。
「对,我要找米托,米托是谁?这是他的码头吗?」他仍旧是语无伦次。
可侏儒毫不在意,仿佛见怪不怪了,也不说话,只是转过身朝后堂走去,顺便在空中比划了一个跟我来的手势。
酒馆的空间虽然不再膨胀了,可远处那帮水手也仍旧只是冷冷地看向他,不作声响。
他没得选择,叹了口气,跟着侏儒走向酒馆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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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想到,酒馆又没有看起来那么广阔,只走了没几步,他便跟着侏儒推开的后门,来到了酒馆后面的空地上。
这就是集装箱所在的那个院子了,集装箱正好好地停放在这个大致呈椭圆形的院子的中间。
「这就是米托的房间。」侏儒一边说,一边已经在动手从集装箱的墙皮上往下剥什么东西。
他跟过去,才看明白。
这集装箱外面,贴了整整一圈的竹篾。又不单是篾片,还经过了纵横交叉的简单编织,可也没有到编成筐或者席子的程度,只是大概编成了一片一片的补丁状的东西。
这些补丁一层一层密密麻麻地靠墙贴在集装箱外面,形成了某种保护层一样的东西。
侏儒显然知道这里面的玄机,只随手移开了几片竹篾补丁,就露出了藏在后面的一个巨大的洞口。
原来这看似是集装箱的东西,其实是用沙土夯实的厚厚外墙围出来的空间。
竹篾补丁空出来的位置,现出了一个一人多宽、两人多高的不规则洞口,像是沙土墙壁上被盐碱给腐蚀出来的一个疮疤。
他盯着那个疮疤看,越看越觉得亲切,好像这个疮疤的存在,就是为了方便他进出。
没等侏儒邀请,他便信步穿过疮疤,走进了集装箱的里面。
正当他想回头问问侏儒「米托在哪儿」的时候,侏儒已经耸了耸肩,重新把竹篾补丁盖好,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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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就只有他一个人,被困在了这个内部空间并不宽敞的沙土房间里面。
他正想伸手去推那些封住入口的竹篾,却听到外面传来一声质问:
「那个刺客哪儿去了?快说!」
糟了,是那些警员追来了,这下怎么办?
侏儒支支吾吾说不出完整的句子,警员们的斥责声越来越不耐烦。
突然有个声音喊道:「快来!我看到黄泥脚印了!那刺客肯定就在附近!」
完了,这下完了,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两脚泥,足迹一清二楚从疮疤一样的入口延伸进来,很快就会被人发现。
他转身环顾四周,集装箱一样的房间非常狭窄,也没什么地方可躲。
外面的声音突然有些安静,他想,肯定是警员们已经意识到他在里面了,正在互相打手势准备包围他。
或者更惨,警员们或许会直接放火点燃竹篾,把他活活烤死在里面,就像叫花鸡那样。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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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
他长出了一口气,提醒自己一定要冷静。
现在他是没路可跑了,所以尤其要冷静。
如果直接出去,那肯定会被警员们抓住,甚至当场打死。
如果躲在里面不出去,那警员们一时半会也未必就会进来。
他发现和门在同一侧的土壁上,还有一个半侧半顶的天窗一样的缺口,或许从那里可以逃出去。
当然,现在逃出去,也是马上被发现,然后被抓或被杀。
但可以等一等,等到警员们破门而入,或者放火烧草的时候,他再从天窗上爬出去,似乎还能有一线生机。
嗯,既然一切行动都是死路一条,那么不妨先静一静,等等看。
「你们在干什么?」一个有点嘶哑但共鸣很强的声音,听起来这人就很强壮。
「我们在抓刺客!」警员的声音。
「我米托的码头上,怎么会有刺客?胡闹,是你们局长下的命令吗?」原来是米托出现了。
警员们「呃」了半天,答不上来。
看来,这个米托确实像之前铁匠铺里的黑影们说的那样,有权有势,连胡乱抓人的警员们都要忌惮三分。
他捂住嘴,不敢发出一点声音,静待危机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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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警员们被米托打发走了,侏儒在指挥下又麻利地搬开了入口处的遮挡,米托走了进来。
「哈!是你!你是来找我的!」米托开心地看着他。
「没错,我是来找米托的,如果你就是米托的话,不过你是谁呢?」他发现自己的困惑太多,说话的时候很难不颠三倒四。
「哈哈,不要急,慢慢来。」米托拍拍手,垂下来扶在自己顶起来的大肚子上。
两人简单交流了几句,他们共同发现了一些疑点:
他都不知道米托是谁,却为什么知道自己要找米托?
米托也不认识他,却为什么能知道来找自己的人就是眼前这个?
他醒来后的指令是去找米托领取任务,这个指令是谁发出的?
米托也知道这些事,但同样不知道背后的操纵者的身份。
「这会不会是什么阴谋?」米托扶着肚子,微微皱了皱眉头。
「我想起来了……」他想起来一个细节,是之前忽略掉的。
在他刚醒来的时候,他脑子里只有「找到米托」这样的念头,可是后来他往镇上赶路时,接到过一个电话。
那电话非常奇怪,莫名其妙就响了起来,他才意识到自己身上还有一部手机。接通了,是「嘟——嘟——」的忙音。
太奇怪了,明明是电话响了起来,有人给他打电话,怎么他接起来之后,反倒听到的是自己外拔的等待音呢?
忙音「嘟」了几声,才真正接通,但仍然没人说话,而是响起了一段音乐。
「什么音乐?」米托一听,来了精神。
「我想不起来了,很欢快的音乐,似乎我小时候在哪里听到过,但我哼不出来。」
「你为什么哼不出来?」米托有点不乐意。
「呃,」他犹豫了一下,「因为我跑调得厉害。」
米托不相信地看着他。
他没办法,试着哼了一下。
「好了好了,我相信你了。」米托撇撇嘴,像是打呵欠时吃到了虫子。
「嗯……」他有点委屈,但又继续说另一个细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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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镇子里遇到那个老人刺客的时候,一开始是不相信对方的,毕竟素不相识。
但后来他很快又信任老人刺客了,就是因为对方冲他做了一个打电话的手势。
「所以给你打电话的那个人,是那个刺客吗?」米托问。
「我也以为是,所以从警局里逃出来之后,就试着回拨了过去。」
「结果呢?」米托的肚子颤了颤。
「结果,打不通,或者说打通了。」
他解释了一下:回拨回去,倒是没有等待的忙音了,似乎是对方瞬间就接了起来。但接通之后,仍然没人说话,只是又开始播放音乐了,但这次播放的是另一首曲子。他也听过,但他仍然哼不出来。
「好的,哼不出来就不要勉强。」米托吸取了教训,没有再强迫他献丑。
「所以,」米托总结道,「给你打电话的音乐,和你打过去的音乐,不是同一首曲子。」
「对,很奇怪,我刚才都不记得这些了,你问我,我才想起来。」
「那么有没有可能,」米托弯起一只手,托着自己的下巴,「电话那头的人,也被换掉了。」
「你是说,被那个老人刺客换掉了?」
米托胳膊上的肌肉虬结起来,一副有力的身体隐藏在他肥厚的脂肪之下,「不好说,谁也没法确定。」
「那现在怎么办?」他两手一摊,又回到了起点。
「这样,」米托快步走到房间另一头,猛地掀开了地毯,「你先执行任务,边走边看,到底怎么回事,或许走着走着,就有答案了。」
啊!想不到这小房间里还别有洞天。他凑过去,低头一看,吓到了。
集装箱的底部,乍一看也是沙土材质的,但其实是金属的,只是被埋在了沙子下面。
米托掀开金属盖板之后,露出了集装箱之下的地面——是一个充斥着水银一样的在不断流动的世界。
「这是?」
「这就是你要领取的任务,下到下面去送信。」米托怪异地一笑,以快到与体型不相称的速度一把拎住了他的脖子,猛地把他按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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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再次感到自己被某种传送门吸了进去,在穿过某种介质的时候,他感觉到身体各处都被紧密的时空层层包裹着。
「噗」地一声,他不确定自己是不是真的听到了,他发现自己被挤进了这个水银海洋一般的世界。
这东西看来不是水银,虽然在外面看着既致密又闪烁,但进来之后,却是清澈透明的,像某种可以直接吞进肺里呼吸的液态果冻一般。
他感觉自己变成了小鱼,可以自由地在这个三维空间里移动。
一组符号在他面前缓缓展开,原本奇形怪状的东西,从平面变成立体的之后,在他眼里突然有了意义。
「啊,这是……」他说不出这是什么,但却觉得分外熟悉。
他开始自如地施展手脚,从果冻世界的虚空中随意地扯出一些结构,按符号规定的样子重新拼接起来,再塞回虚空里去。
「这样,再这样,对,然后这样,太好了……」他喃喃自语,沉醉在某种不可名状的创作激情当中。
时间流逝得很快,或者说时间本身已经不存在了。
他终于完成了那项神秘的任务,直到这时,他也仍然不知道任务具体是什么,发布命令的人又是谁。
只是在完工的那个瞬间,他看到了无限远处,有一具无头尸体,正缓缓地睁开了胸前的双眼。
那一刻,他知道了自己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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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年之前,世界上存在着善,也存在着恶。
善恶本是同源,但人们并不相信这一点。
人们总觉得,善有善源,恶有恶源。世间的善恶之战,只有灭绝了恶源,才能得善果。
于是,人们开始穷尽一切努力,去寻找世间万物的恶源。
终于,人们找到了——欲望。
人世间的一切恶,都源自欲望,只要根源了欲望,就不会再有恶了。
在那之前的人,没能见到那之后的事。
在那之后的人,称那次剧变为「大清洗」。
大清洗之后,世间的一切欲望都消失了,到处都祥和宁静、一成不变。
人们再也不用担心恶了,世间只存在善了。
但慢慢地,人们发现,善也不是那么美好。
一方面,只有善,那么就不能再改变善。因为善已经是善了,不该被改变。
有人说,善可以改变为至善,但这等于在说「善不是至善」,不是至善的东西里必然存在着恶,那么岂不是说「善中有恶」吗?这样的人,被清洗掉了。
另一方面,只有善,那就不能允许善消失。因为善是善,那么善的消失,就是恶,不该出现。
有人说,凡存在的都将消逝,这是天道,但这等于在说「天道不扬善」,连天道都不是善的了,那岂不是说「天下皆恶」吗?这样的人,也被清洗掉了。
后来,为了方便人们不断地弘扬善、肯定善、维护善,世间出现了像肿瘤一样自动增生的警局,从里面繁衍出了许多的警员。当然,这一切本身都是善的,因为它们禁止被定义为恶。
善不仅不变,而且正在变得越来越邪恶。
这怎么可能呢?一个东西怎么可能既不变,又变差?
除非,「不变」本身,就是「恶」。
如此一来,「完美」就是最大的「恶」了。
而「变」,才是真正的「善」。
异端,由此而生。天地变色,世间大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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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追求变化的人,被称为刺客。
有时连刺客们自己,也不确定自己追求的到底是善,还是恶。
唯一确定的是,这些刺客,有强烈的「欲望」。
他们想要改变世界,想要让世界恢复可以改变的原本状态,想要让世人拥有本该拥有的欲望,哪怕以复活恶源为代价。
善恶本同源,源即为欲望,若是为了消灭恶,而抹杀了一切欲望,那么所有活着的东西,都相当于已经死去,世间又如何存得下死寂的善呢?
刑天为恶,被斩了首。可胸前双乳为目,重新睁开了眼。
没有了头,刑天不仅没有死,反而变成了纯粹的恶。
这样的「除恶」,到底是在行善,还是在作恶呢?
刺客们要复活刑天,首先就要让刑天的头,重新长出来。
刺客们要让世界重新向善,就必须要让世人敢于拥有欲望。
他,就是来做这件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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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想起来自己的名字了,他就是高尔基。
他和米托一样,原本都是上古的微生物,独自漂浮着。
在漫长的演化中,米托被细胞吞噬,高尔基体也被细胞吞噬,他们都成为了单细胞生物体内的细胞器。
米托线粒体提供能量,高尔基体负责组装蛋白,单细胞生物慢慢演化为更复杂的多细胞生物,直到今天的智人。
人的善恶是同源的,都源自欲望,就像 DNA 的双螺旋不可分拆,拆开之后只是一堆碎片,毫无意义。
诛杀了恶源,就等于毁掉了同源的善,抹去了一切可能,甚至催生了无头的刑天。
米托线粒体拥有额外的 DNA 碎片,可以重启整段 DNA,但线粒体并不能单独完成这项任务。
高尔基体,本就负责依照 DNA 信息来组装蛋白,并且可以靠特定通道来自由地通过细胞膜。
当高尔基体找到线粒体,完成对重启 DNA 的钥匙的组装之后,复活的过程,便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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