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y @秦书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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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于 2023.08.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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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醋」的传说，即房玄龄「妻管严」的故事，可能另有深意。
据说，有一次，李世民送给房玄龄两个美人做妾，结果她们很快就被房玄龄的老婆赶出了府门。
李世民很生气，就送过去一杯醋，说是毒酒，吓唬房玄龄的老婆：
「你要么饮鸩自杀，要么你就让房玄龄纳妾。」
没想到，房玄龄的老婆想都不想，一仰头就把「毒酒」喝了，李世民无可奈何，房玄龄也就没法纳妾了。
这件事还意外造就了「吃醋」一词的特殊含义，并流传至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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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事实上，虽然房玄龄是宰相，又是凌烟阁二十四功臣之一，但他在他老婆面前，相对而言也只是个小角色。
房玄龄的老婆出身名门望族范阳卢氏，素有「北州冠族」之称。
这个家族的历史，从魏晋南北朝一直到隋唐，绵延不绝，所谓「声高冠带，为世盛门」，是李世民亲口承认的天下四大家族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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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阀的权力来自对基层资源的垄断，甚至可以不受改朝换代的影响。
东晋时「王与马，共天下」，说的就是琅琊王氏，和司马皇帝家，共享天下。
到了南朝梁齐时，从北边叛逃过来的武将侯景，想要娶个高门大户的老婆，抬抬身价。结果梁武帝萧衍说，「王谢两家的婚事，我说了也不算，你别想了」。
侯景记恨在心，后来「侯景之乱」大屠杀时把王谢两家灭门，也有部分原因在这里。侯景还在活活饿死萧衍之后，霸占了他最漂亮的孙女溧阳公主。两年后，侯景战败身死，群众们分食他的尸体解恨，溧阳公主（当时应该是16岁）也狠狠地吃了一块侯景的肉……
从东晋，到宋齐梁，王谢两家一直是当地豪族，无所谓谁当皇帝。要不是侯景这个恶人把王谢两家直接肉体消灭，这些地方恶霸还会继续在江南盘踞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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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到了唐代，范阳卢氏这样的豪族，多少亲人在朝中做官，树大根深，yi手遮天，自然也不是区区一个宰相可以比的。
（注：唐代盘踞在长安等地的门阀们的结局，是被黄巢杀了个干干净净。只有彻底的肉体消灭，才有可能快速清除地方恶霸、封建宗族。）
在黄巢来之前，只要你不是皇帝本人，那你就是孙子，一个破宰相还想纳妾？门都没有。
李世民当然知道这一点，可是他也要脸，现在脸没了，怎么办？说不定提前还跟房玄龄吹牛逼了，拍胸脯说自己能搞定他善妒的老婆，结果呢？
当然，这就是我小人之心瞎猜了，事实说不定是这样的：
李世民要赐毒酒？他是断然没这个胆子的，也不可能因为这么点小事就和豪族翻脸。所以他故意赐一杯醋，离近了能看出颜色，八丈远就能闻出味道——如此一来，房玄龄的老婆肯定不会误会，而是可以「心领神会」。
三个人就演一个默契：
- 房玄龄的老婆演一个坚贞不屈，宁死不服。
- 李世民演一个宽宏大量，能屈能伸。
- 房玄龄演一个举案齐眉，伏低做小。
你看，千古佳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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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这肯定不是真相。
因为史书对房玄龄的夫人，是有记载的——
《朝野佥载》中说，「卢夫人质性端雅，姿神令淑，抗节高厉，贞操逸群。」
一个特别高风亮节的女性，怎么可能是个只会吃醋的悍妇？
《新唐书》中说，「房玄龄妻卢，失其世。玄龄微时，病且死，诿曰：“吾病革，君年少，不可寡居，善事后人。”卢泣人帐中，剔一目示玄龄，明无它。会玄龄良愈，礼之终身。」
这是说房玄龄还没混出来的时候，卢氏就嫁给他了，也没瞧不起他。后来房玄龄病重快死了，就安排后事让老婆别守寡、尽早改嫁。卢氏很痛苦，就亲手挖掉自己一只眼睛……表示自己绝不变心。后来房玄龄康复了，一辈子礼遇妻子。
就不说这个自挖眼睛是不是封建礼教迫害吧（文末有关于「挖眼示贞」的一些更新），反正这个事至少说明房玄龄是很尊重妻子的，不可能忽悠李世民给他送美人。
那「吃醋」是怎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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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可能：
- 可能性一，是房玄龄出门在外吹牛逼，说自己在家说话一言九鼎，李世民趁机送他美人，「考考你」，考试结果是考官不及格。
- 可能性二，是李世民早就想送房玄龄俩美人，可能想方设法套话抬杠，终于找到机会就送了出去，结果悲剧了。
但这两个可能，或许其实是同一件事：
李世民坐在皇位上，疑心越来越重，觉得房玄龄这种有才的重臣，配上皇帝都动不了的地方豪族，怕不是时间久了会有异心吧？
所以，李世民就想要往房玄龄家里，安插自己的眼线。送美人只是借口，鬼知道这俩美女是什么来路。
- 房玄龄当然不乐意，又不敢直接拒绝，于是就和妻子达成攻守同盟，用自污为「妻管严」的方式迂回抗争。
- 卢氏豪门出身，也明白这一套政治玩法，于是假装是善妒悍妇，以自污为「妒妇」的方式赶走了美女间谍。
李世民见自己计谋被识破，又碍于对方豪族身份不好发作，于是导演了一幕「吃醋」的轻喜剧，化解了尴尬，留下了「千古美谈」。
实际上，李世民的目的也达到了——他那种人精，本来也不指望能把美女间谍安插进去。但他随口一句赏赐，就能逼着房玄龄夫妻俩纷纷自污，这显然是一种「敲打」。
你还不能说他是敲打，他还要一脸无辜说自己不知道给大臣送美女错在哪儿了，史书上还要记录下来他是个关心爱卿私生活的性情中人。你看看，李世民他多精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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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上都是胡乱猜测，没有根据。
如有不同意见，以你为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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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关于房玄龄的老婆为什么要亲手挖掉自己一只眼，以示绝不改嫁的贞洁……
看了《矢志不渝：明清时期的贞女现象》这本书，以下是读后感，或许能提供一些线索。
人的本质，是其一切社会关系的总和。
好好的姑娘，还没正式出嫁，未婚夫不幸去世了，所以很多女子就此自愿选择终身守寡，甚至直接自杀，为什么？
我个人觉得，归根结底，就是因为封建礼教在方方面面都切断了女性的社会关系。
女子出嫁前，为父母活着，出嫁后，为夫家（丈夫、公婆、子女）活着，这种模式根深蒂固，已经让生活在其中的女性完全想不到其他的人生意义了。
那么，当一个年轻女子订婚后，她在亲手为自己准备嫁妆的漫长岁月里（可能长达好几年），她一定在心里已经演绎过无数次未来的生活走向——从父母的社会关系中脱离，进入夫家的社会关系之中。
这时，未婚夫突然死了，所有的设想都破灭了，未来的社会关系都死去了。
- 她的人生能不能退回订婚前呢？
实际上可以的，但（尤其是读了太多儒家礼教经典书籍的）女子却无法接受——
因为她已经被规训到认定「好女不嫁二夫」是真理了，哪怕她其实还没真的出嫁，而未婚夫暴毙也不是她的错。
于是，她无法接受自己再嫁人了，否则她会认为自己遭受了奇耻大辱，生不如死——于是，在有的父母为了第二份彩礼而逼迫女子出嫁时，她就有可能选择自杀。
- 为什么她不能安安静静在自己家里守贞呢？
虽然这不是什么好选择，但总好过自杀吧？可她往往连这个都没法选，因为她有可能在父母和兄弟眼里，已经出嫁了是别人家的媳妇了。
这样的泼出去的水，继续在自己家里待着就是累赘，可能还要分家产（而她出嫁的嫁妆本就是提前分到的家产了，等于她要分两份，在兄弟们眼里不公平）。
有时，哪怕兄弟和父母都不介意，（尤其是读了太多儒家礼教经典的）女子自己也受不了，会觉得自己对不起原生家庭。
- 那么去夫家守寡，可不可以呢？
也未必可行。
假如死去的未婚夫是夫家独生子，那么女子过去就必然是一个多余的人，甚至可能引发伦理上的猜疑和丑闻。
假如未婚夫的某个兄弟有多个儿子，可以过继一个给这个女子，那么她就可以扮演亡夫的「遗腹子」的母亲的角色。可是这样未来就会分一份夫家的家产，未婚夫的兄弟是否愿意呢？
所以就出现这样的故事——
未婚夫病重临死前，女子派自己的女仆上门去通奸，怀上未婚夫的孩子。这样未婚夫即使死了，她也相当于通过女仆完成了「代孕」，照样可以嫁入夫家，养育这个遗腹子。
可是……如果不是有封建礼教在方方面面都切断了女性的出路的话，她原本不需要这样自我折磨的……
这根本不是爱情，也不是勇敢，也不是贞洁，也不是礼。
这就是虐杀。
该被评价的，并不是贞女（是否违礼或者是否合理），该被评价（批判）的是打造出贞女的儒家礼教，和赞颂贞女的僵尸文化。
当然，也要注意到一个细节：如果我们据此认为，连宰相房玄龄的出身豪族的妻子，都要被迫以挖眼的方式自证贞洁，那普通人家的普通女子，岂不是生活在更残酷的现实中吗？这个推论反倒是不成立的。
因为，女性是否选择做贞女，与其原生家庭的社会地位、和她自己的教育水平，是正相关的——
越是大家闺秀、名门豪族出身的女子（比如像房玄龄的老婆这样），受封建礼教和儒家经典的毒害越深，也越会被社会舆论束缚，所以反而比那些贫苦人家的普通女子，在这一方面更不幸。
而普通人家，至少在父母层面，反倒更不会被什么门楣、体面之类的压力捆绑（因为本就没有体面可言）。黎民家的女儿比起名门小姐来，由于更加无人关注和在乎，反倒多出了那么一点点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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