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y @秦书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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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于 2023.08.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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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台词对白，你懂事和不懂事，看起来就是两重天。
比如《大明王朝1566》里:
- 胡宗宪连夜回京，先去见了帝，才来得及拜见恩师严嵩。
- 胡进了房间，严嵩见面第一问就问「吃了没」。
- 胡说没来得及吃，
- 严说正好他刚喝了粥，要不要来一碗。
这段的信息量其实非常大：
- 如果你在低维看剧，那这段就是师慈徒孝，见面唠家常。
- 如果你能揣摩背后的高视角，那这段就杀机重重。
胡宗宪是外放的重臣，是谁能让他连夜进京，连饭都顾不上吃？只有帝。所以严嵩看似是问胡吃了没，其实是要确认，胡是不是刚见过帝（是否从帝那里拿到了严办严嵩的旨意）。
但是，胡既然是重臣，严的耳目能不知道胡是先进的宫吗？当然知道。所以严嵩看似是在问胡有没有进宫，其实是在看胡会不会和自己这个老师，说实话。
那么，胡既然是重臣，人精里的人精，他又何尝想不通这两层含义呢？所以他几乎没犹豫，便回答说，没来得及吃。既承认了自己面过圣，又表明立场，愿意和严嵩说实话。
但严嵩并不确定，你是只和我说些实话呢，还是也愿意帮我办些实事？于是继续问，正好有我也在喝的粥，你要不要来一碗。就是说你作为我的门生故吏，还是不是和我这个老师，在一个锅里吃饭？
胡当然能听懂，所以他就要做选择了——是站在帝那一边，还是站在师这一边。
- 证据有了，帝有没有下决心除掉严？
- 严知道证据到了，严是如何看待帝对他的态度的？
两句话，胡已经站在了刀尖上。可是，他又怎么可能没提前想过呢？肯定早就想好应对之策了。
但是，观众没有提前想过。观众是刚刚才看到胡到了严家，两人聊了两句天，只言片语，电光火石，怎么可能想明白这些背后的弯弯绕呢？
所以，这样的剧本特别见功力，却未必能被观众体会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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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比如《县委大院》，也有类似的情况。
片子一开始，梅晓歌还没正式入场，上一任县委吕青山，要把再之前任上的老领导的违章别墅给强行拆了。
之前已经铺垫了很多了，这领导的后台和资历，这建筑明明违章却手续齐全，这事确实难办可不得不办，甚至吕青山的免职决定已经下来了——于是两边决战了：
吕请老领导出来吃饭，先咣咣喝，然后追忆往昔，吹捧领导的功绩，接着话锋一转，谈到了群众们对基层工作的不理解，和领导快刀斩乱麻的魄力与担当。
末了，说领导是自己的榜样，然后一句狠话没有，又要敬酒。
老领导听明白了，于是也举杯，表示同意拆，而且要请媒体来热烈宣传。
这背后的台词，没有大明那么深，但其实也是相当有信息密度的——有那么点「冰山写作」的意思。
吕青山就是本剧的配角，只在开头有一点点戏份。而这个作为吕青山剧情陪衬的老领导，就是配角的配角了，更加不重要。
但这么一小段台词，就已经把时代背景铺满了：
当年，拆的房子更多，群众更不理解，但事情也搞定了，就是老领导带头搞定的。吕是跟着老领导起来的，手段够硬，觉悟也够干脆，现在自己都要退了，根本不会怕你这个早就退了的。我把您当榜样，您别自己不体面。
然后，再看老领导这边，看似他当年雷厉风行，推进了不少工作，可看他如今都退了还以权谋私，成为改革的阻碍，也就知道当年的很多人是有两面性的，当年的工作更是有双重性的。
所以这老领导并不是什么纯好人，也正好暗合他后续的处理——反正要被拆了，请媒体来宣传一下，好像是他主动配合工作的，高风亮节。
- 当然，宣传有没有好处呢？有的，因为当地非法盖别墅的领导不只他一个，他是最大的官，他一拆，别人也就没理由不拆了。
- 但这种好处真的需要宣传才得到吗？肯定不是，因为官场小圈子，你放个屁别人也知道，你别墅都没了，别人能不知道吗？
所以，这老领导在干什么？又是借着配合政府工作的名义，在谋自己的虚名和私利——或许，这种作派就和他当年干的事，是一模一样的——
- 中国要发展，所以会有群众在利益上的出让。
- 但群众出让的所有利益，都是为了中国发展而出让的吗？有多大比例被当年的官员贪掉了呢？
都在细节里了。
然后吕青山谢幕，然后梅晓歌一步步走了吕青山的老路，直到最后他也像吕一样——抱着最大的那颗雷，同归于尽，把接力棒交给下一任新同志。
这是在说什么？
- 在说上一个老领导的错，已经由上一任新同志背了锅。
- 而这一个新领导的错，也已经由这一任新同志顶了雷。
- 下一个再上来的领导，是越来越好，还是越来越差呢？
刀刃向内，自我革命，永远在路上，不负十四亿。主题就暗含在上面这一个小小的场景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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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比如现实中的例子，网络平台也是一个舞台，各色人都在出演自己的戏码。
#涿州书厂老板称未收到泄洪通知# 预计损失高达2.2亿码洋。邹斌是图书公司北京集文天下的负责人，他形容那种绝望，「眼看着一个小时之内这2500万就没了。」
- 涿州是行洪，还是泄洪？这是第一件事。
- 到底是通知了，还是没通知？这是第二件事。
- 商品书是商品，放在库里叫存货，存货出现损失时，是计成本，还是进价，还是预计售价（码洋）？媒体不知道这个常识吗？这是第三件事。
放过上面三件事不谈，南方系在这个时间点报道这个事，是在心疼书吗？这是第四件事。
- #中图网被困员工已被全部救出# 这个标签的阅读量是 14W，
- #涿州书厂老板称未收到泄洪通知# 这个标签同一时间的阅读量是 3343W。
- 你说，学新闻有用没用？
现在有两个人嘲讽这个书商相关的新闻，你如何判断这两个人的动机？
- 哪个人是在嘲讽南方系这种指桑骂槐，假装为民请命？
- 哪个人又是在真的没心没肺，纯粹幸灾乐祸？
上面这是第五件事。
现在又有两个人，在反骂那些嘲讽南方系书商新闻的人了，你又如何判断这两个人的动机呢？
- 哪个人是因为理解不了第四、第五件事，出于朴素的爱书情怀表示痛心，并且对别人的「幸灾乐祸」表示不满？
- 哪个人又是在浑水摸鱼，打着文化人的标签自诩知识卫士，强行把「批判媒体」给扭曲成「仇恨知识」呢？
上面这是第六件事。
- 你以为媒体是在心疼书，你就会觉得嘲讽南方系书商新闻的人，是自己不读书也不希望别人有书读的文盲，是站在「文化人」对立面上的「没文化人」。
- 你觉得媒体是在借书商的悲剧来暗戳戳引导舆论攻击政府，你就会嘲讽南方系，并且觉得看不明白这么点事的人，读再多书也是被人当枪使。
这两个「你」，在不同立场的人眼中，又会是不同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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价值判断是无限嵌套的：
你对某一事实的价值判断，构成了别人对你进行价值判断的事实。
- 看剧，你可以暂停，可以回放，可以看别人解读，可以反复琢磨，然后回过味来。
- 现实，你怎么办？你看到就说，说了就后悔，后悔了还不改，次次热泪盈眶。
所以，同志们，共勉：
少说，多想，多做，多进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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赛博智人的交流场景，大约是这样的：
- – 超级台风来了，要小心洪水，非必要不出门。
- – 非必要不出门？不能换个词吗？我要应激了。
- – 不是说特么大到特大暴雨么？
- – 出去看了看夜空，云彩越来越稀……
- – 官僚到根了。欢迎入京游泳。游不起来你就是大煞笔
- – 大娘，赶紧转移吧，今年水比 2012 年还大。
- – 大就大吧，省得去花钱游泳。我哪儿也不去。
- – 新闻：洪灾已导致xx人死亡。
- – #全网呼吁著名作家叶三出门游泳#
- – 只有北京人是人是吧？河北人就不算人了？
- – #涿州书厂老板称未收到泄洪通知# 预计损失高达2.2亿码洋。
- – 没卖出去的商品，定损的时候不该按售价吧？
- – 新闻：小哥开铲车自发救援，成功帮三人（及一狗）脱困
- – 书重要还是人重要？泄洪难道不是为了救人？
- – 为什么每年都有大水每年都没准备每年都没改变呢？
- – 涿州是行洪，不是泄洪，你没上过学吧？
- – 新闻：某救援队成员被洪水冲走，抢救无效死亡。
- – 损失最大的变成书商了？文化人的话语权就是牛逼。
- – 大概这就是不看书的人，读书的就是臭老九是吧！不学无术的东西，呸。
- – 能把“文化人”作为对立面的，大概只有“没文化人”。
- – 新闻：某公司拒绝更改团建行程，目前全体被困失联。
- – 部分地区水位可能达到五米，三楼以下全部转移。
- – 老太太说，给三十万就撤，不给就不撤。
- – 就算他不走，国家也要管，人民至上。
- – 群众不信任你，是因为你平时工作不到位，不是群众有错。
- – 第一责任人永远是自己，你觉悟高太适合做基层了。
- – 新闻：某基层同志在抗洪救援中牺牲。
- – 如果群众不听，你也跟着跳下去，感情拉近了，工作就好做了。
- – 你这是什么沙皮发言，你这不是蠢就是坏！
- – 你知道这话是谁说的吗……
- – #北京暴雨# 帝都的雨终于停了。
如果你在看清了智人的真相之后，仍然热爱人类，
那么你就是真正的英雄主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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