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y @秦书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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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时候在村里,见过人家挖渠浇地。
渠通了之后,水会先经过两大片地。
上面那片,是老徐家的。下面那边,是老石家的。
水先过徐家,所以徐家总是先浇。
徐家浇完了,剩下的,才轮到石家。
石家不满意,就找村长,村长也没办法,因为修渠还欠着钱呢。
徐家种的是花卉,经济作物,很漂亮,那花开得盛的时候,长得比楼还高。
石家种的是粮食,卖不上价,又苦又累,混个温饱,有时还亏钱。
村里需要钱呀,所以就先紧着徐家的地里浇水,还修渠的债。
后来有段时间,花卖得相当不错,就买了一台泵回来,从邻村的水库里抽水送水。
邻村的水库,水位那叫一个高啊,就跟葫芦娃老五似地,哗哗哗喷个没完。
村里这叫一个大水漫灌,本想着这样就把徐家浇透了,石家也能满意。
谁知道,水太大了,适得其反。
徐家的花卉都泡烂了,叶子烂了,根也烂了,土里咕嘟咕嘟的,全是泡沫。
石家呢,也没落着好,植物生长是有规律的,这送水周期忽大忽小,也遭了灾。
村长这下才慌了,花没了,大不了再欠几年债。粮没了,年底就得饿死人。
赶紧的,村长把水泵的功率调好,自己决定水大水小,不紧跟邻村水库的水位变化了。
然后,村长又把徐家的水渠岔口给封上了,派了几个监工盯着,说谁都不许豁开。
这么着,稳定的水,才源源不断地流进石家的田里,粮才算供上了。
可是今年又赶上大旱,水送到了也晚了,粮也没什么可长的了,水其实是浪费了。
而且就算把这么点儿粮都收了,眼下也富裕不起来,村里还是没钱。
没办法,监工们又偷偷把徐家的岔口给捅开了,种花,卖钱。
村长不知道吗?村长也愁啊,睁一眼闭一眼,就这么着吧。
再怎么样,也得先把这几年荒年顶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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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头再说这大旱,还有一段插曲。
石家的这段渠,好早之前修的了,砖旧了,有裂缝,漏水。
其实就算不开缝,平时水过渠的时候,砖也吸水,但开了缝,吸水吸得尤其多。
渠里的砖把水吸了,那田里的苗吃到的水可就少了,粮食还能长出来吗?
按理说,应该把碎砖撬出来,换新砖,整修水渠,对吧。
但很难,一呢,整修不用钱吗?炼新砖也要成本呀。
二呢,新砖也是砖,是砖它就吸水啊,有时候那没见过水的新砖吸起水来,比吸足了水的老砖,还狠还凶还丧心病狂……
而且还有一个问题,就是水渠漏水,也未必全是坏事……
是不是坏事,这得看是谁来评价,对吧。
村里种地,统一雇了个长工,姓关,平时浇水,秋收了割粮。
这个关家就发现啊,水渠里漏掉的水,并没有全被砖吸走,而是还便宜了离渠近的那部分苗。
这不难理解,砖里有缝,缝下面是土,土里面有根,
哪棵苗的根能伸到砖缝附近来,就不仅不会缺水,还会比砖缝不漏水的时候长得更好。
你放眼一看,紧靠着水渠砖头的苗,就是更绿更壮更营养。
关家就想了啊,没必要换砖:
水足的时候吧,漏一点也无所谓,反正都能喝上;
水不足的时候吧,反正都漏得更不够了,不够所有苗喝饱了,与其大家都饿着,还不如允许近处这几棵苗先富起来呢,对吧。
这是一层,也有道理;第二层,更有道理:
割粮的时候,如果整片田里都长得不错,那岂不是得整片田都割?关家觉得,多累啊。
现在只有离渠近的地方,苗长得好,那割粮的时候,关家就不用往田的内陆走了嘛,就把沿渠的省份收一下,今年的粮也就够了。
当然,总收成肯定是差了,但关家反正是打工的,平时把懒偷了美滋滋,到月底领了工钱吃饱饱,总收成是多是少,又能谁能注意得到呢?
结果呢,砖就裂缝漏水,苗就伸根吸水,有些苗的根就扎到砖缝里来了。
苗的根把砖缝撑得更大了,水漏过来让砖吸得也更多了,互利共生。
你要是跟关家这长工一样,不在乎那些离渠远的苗是不是旱死,那这事还真就没有受害者——
水是老天给的,苗种在哪儿全看命,砖有裂缝也是客观规律,你说,这前前后后的事,能怪谁?
谁也不怪,从来如此!从来如此的事,你能怪谁!
多吸了水的苗,就越长越壮了,跟那些没水喝的苗,慢慢地都不成比例了。
你说说,同样是一块地里的苗,共用了一渠沟的水,怎么还搞出旱涝差距呢?
这时村长来田里看到了,能怎么办?没办法,难道还把长得好的苗给掐了吗?
既然已经有了旱涝差距,那先富起来的苗就更承担着产粮的重任了,反过来把村长都给绑架了。
而且客观上来说,先富起来的苗,后续需要的水,也确确实实比那些蔫巴的苗更多呀。
不是吗?蔫巴的苗可能连矿泉水都没浇过呢,先富的苗,说不定都浇上手磨咖啡了。
苗跟苗,能一样吗?总有一些苗,比其他的苗,更高贵。
于是,那些最初因为自身不结实而有了裂缝的砖,现在反倒嚷嚷着自己有裂缝算是功劳一件了。如果当初不是自己舍命开裂,哪来的身边郁郁葱葱的先富之苗?
村长你再牛逼,你敢把这碎砖换了吗?你不敢。那些苗已经盘根错节,和砖长在一起了。
苗中有砖,砖中有苗,牵一砖而动全苗,砖一换,根就断了,苗就枯了,粮就没了。
谁敢动粮?村长你供不上粮,村民们不造反吗?
可就算你村长不动这砖,粮也是逐年越来越少。
因为你不动手,可苗不闲着,砖也不闲着。
宇宙是熵增的,破坏比建设容易得多。
中国人种了几千年的地,从来只见过苗和砖自动捆绑成砖苗资本主义的,没见过苗和砖自动保持着青砖顺苗。
然后呢,粮是逐年越来越少了,村长你就越是不敢动这些砖和苗。
最后等你想动的时候,晚了,水流干了,粮仓空了,想炼新砖,连一捧干净的土都找不到了。
村民们没了粮,造了反,杀了村长,洗盘重开,换下一轮;
新上来的村长呢,看着煤山上吊死的老村长,连恨带怕,咬着牙开始全面清算砖。
能撬的全撬了,能扒的全扒了,不行就整条渠都掀起来,炼了新砖全部重铺。
几百年一次,几百年一次,村里水渠的历史周期率。
有人说了,那村长为什么这么傻?非得用砖来修渠吗?
现在不是有水泥了吗?混凝土修渠,不吸水,不漏水,从头通到尾,水就指哪儿送哪儿,还能精准滴灌,为什么不用这些大数据新技术?
有道理啊,新农村就该修新水渠,全搞成一体的,没有缝了,不就好了么?
于是现在的村长提出一个说法,叫「统一大水渠」,今年刚打算修,不知道啥时候修好。
假如真修成了,那村里的水渠,可就跳出历史周期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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