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3 如何清醒地滥用抗生素？

by @秦书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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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于 2019.10.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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抗生素和「人蛊」

抗生素=消炎药？

很多人误以为「消炎药 = 抗生素」，其实不是的。简单粗暴地来分，炎症有两大类：

• 第一类是微生物引起的。比如大部分细菌感染。治疗这种炎症，需要杀灭致病微生物。一般使用抗生素，比如青霉素、头孢等等。
• 第二类是非微生物引起的。比如风湿性关节炎，或者扭伤。这时就直接针对炎症，用非甾体类消炎药就好了 （甾读灾） 。比如阿斯匹林、布洛芬等等。

可以粗糙地认为：

• 抗生素是对抗微生物的，同时也能对微生物引起的炎症有一定作用，所以抗生素一般属于消炎药。
• 而消炎药的目的不是杀菌，只在消除炎症，所以消炎药未必是抗生素。

全耐药鲍曼

我第一次听说「全耐药鲍曼」大约是在两年前，当时就觉得很有趣。简单查了下资料：

鲍曼不动杆菌（Ab）是医院感染的重要病原菌。近年感染增多，且耐药性日益严重，已引起临床和微生物学者的严重关注。

简单来说，就是在医院里尤其是在 ICU 里，病人重度感染后长期使用各种抗生素，最后以人体为培养皿培育出了这种人类目前无药可治的全耐药细菌，基本上是沾谁谁死。

说得浮夸一点：「全耐药鲍曼」就是把各种病菌放在活人身上互相吞噬，用最先进的医疗手段保证这个人一定要一直活着，然后全程都下最狠最毒的药去杀这些病菌，只留下最强悍最耐药的变态病菌靠着变异挣扎着活到最后，焠炼出「人蛊」。

滥用抗生素

所谓「滥用抗生素」的危害，从医学角度，我的理解：

• 微生物是杀不绝的，相比之下反倒是人类脆弱得多。
• 所以人类在微生物的阴影下苟活，靠的是人类研制抗生素的速度还能顶得住微生物自然变异带来的杀伤力。
• 可人类已知的抗生素种类是有限的，研制新抗生素的速度也是有限的，而微生物变异和演化的速度是无限的。
• 滥用抗生素，相当于是「all-in 式」，用有限的弹药去挑战肉眼不可见的对手的无限的反扑，die 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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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人「无法」滥用抗生素

可是一旦了解了抗生素的作用机理，你就会发现，在个人层面上，「滥用抗生素」根本是个伪命题。

首先，个人再滥用也没用

规模化地炼制「人蛊」并且最终毁灭全人类，靠的是全人类共同的不懈努力。

必须要在全球范围内全人类层面上，都长期无节制地滥用抗生素，才能确保类似「全耐药鲍曼」这样虽然牛逼但并不好培育又不容易大规模传播的病菌，能够在人类由于不停花式作死而跨过与微生物的动态平衡临界点之后，井喷式地全面开花，一举歼灭全人类。

哪怕我们认为全人类确实是地球的瘟疫，但要靠滥用抗生素来毁灭人类，真的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还不如直接扔几百个核弹来得痛快。全人类长期努力都没毁灭自己，我们一个普通人类个体，能搞出什么花来？

其次，个人不滥用也没用

学过「博弈论」的人，其实更容易理解，在抗生素和微生物的微妙关系里：每个人类个体和其他人类个体，都是一个典型的「囚徒困境」。

• 滥用的好处，是个体有可能减缓病痛，甚至纯粹是心理作用。
• 不滥用的好处，是自己健康的可能性大一些，全人类离灭亡远一些。

所以你一个人滥用其实没事，只要别人不滥用就好了。反过来，你一个人不滥用也没用，因为反正别人是会滥用的啊。

• 所有人的最优解都是：自己滥用，同时盼着别人不滥用。
• 但别人也这么想，所以别人一定会滥用。
• 反正别人滥用，所以自己更应该滥用。
• 因为不管你滥用不滥用，超级细菌都已经在劈死全人类的路上了。
• 那你干嘛不滥用呢，万一用了之后对自己现在的痛苦有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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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人「应该」滥用抗生素

谁来定义什么是「滥用」？

既然你用与不用，本质上对全人类的影响都可以忽略不计，那就自己为自己负责好了。于是仅对个人来说，上面的博弈就变了。

• 滥用的坏处是，可能会扰乱肠道菌群，在指不定未来哪天给你带来指不定什么麻烦。
• 不滥用的坏处是，妈的老子现在真他妈难受啊，能不能赶紧吃点什么药好起来？

理性人选哪个？一目了然啊。

其实这就像抽烟或者撸串一样，你明知道吸烟有害健康、烧烤可能致癌，所以呢？道理我都懂，可现在不来一口，我他妈的心里这个难受啊。与其担心未来那个「不一定的难受」，不如考虑现在怎么样「一定不难受」。

而且最关键的是，我现在抽一口烟、吃一口烤串、滥用一把抗生素，会不会马上有什么严重的不良后果？会不会马上死？不会啊！可是我马上就心里舒服了！生活就是这么简单。

想听不简单的理论解释，可以参考104 痴汉电车：基于行为决策的理论研究一文，文中关键词是「前景理论」。

滥用抗生素真的是「滥用」吗？

这很难说。

• 首先，有心理暗示作用。

有可能在毫无医学必要的情况下滥用抗生素，在纯生理层面真的是无效的。但毕竟别忘了现在做出决策的这个人，正忍受着病痛折磨，他的意志力本来就已经非常脆弱了。面对这种「万一吃了有那么一丁点儿用呢」的诱惑，并不是所有人类都能保持清醒地坚强。

• 其次，「防患于未然」呢？

医学上的滥用真的等价于生活意义上的滥用么？

现代医学关注的是「对症下药」，当症状未出现或尚无法检出时，从治疗角度看，是不应该预先治疗的，否则有可能过度。但患者自己关注的，是眼下的肉体痛苦，和对于实际生活的影响。

比如我已经感冒了，还没有发炎高烧，这时医学上来说，不该吃抗生素。但我能清楚地感觉到，并且现实也一再证明了：只要我有现在的症状同时不马上吃药，接下来的一周我一定是个废人，不仅痛苦不堪而且耽误很多事。那这个时候，我自作主张地嗑一把抗生素，去「预防」那些可能已经蠢蠢欲动只不过尚未有表症的炎症，甚至「作死」地来一颗退烧药，又有什么问题呢？

这完全是我自己的事呀，我觉得不算滥用，我觉得有效，我的身体我的钱，到底谁说了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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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人「抵制」滥用抗生素

听了这些歪理邪说，你可能会觉得我支持个人随意使用抗生素。恰恰相反，我在日常生活中，一直旗帜鲜明地抵制滥用抗生素。不光我自己不滥用，我也努力呼吁身边的人不要滥用。

为什么这么精神分裂？先讲一个苏联笑话。

说某次大会要整风，要求所有的同志，凡是支持共产主义的，站到会场左边去，支持资本主义的，站到会场右边去。结果有一位同志，站在原地没有动，别人很奇怪，问他原因。这个人说，我希望大家都支持共产主义，这样我自己就能搞资本主义了。大家一听吓坏了，说「那您应该赶紧到主席台上来啊」。

再讲一个美剧《行尸走肉》里的桥段。

僵尸围城，生灵涂炭，仅存的一小拨人类也眼看就要完蛋了。大量居民冲进食品库里开始哄抢最后的口粮，场面眼看要失控。这时一个人站出来，号召大家要保留人类的尊严，因为一旦放弃了尊严，杀死我们的，将不再是僵尸。大家听了劝诫，羞愧地回家了。然后这个人，自己悄悄拿了一堆好吃的，也回家了。因为「如果人人都哄抢，那所有人都完蛋。只有少数人独享资源时，没什么关系」。

如果你长期看我的洗脑文，现在你应该已经知道我要说什么了： 你是你，别人是别人。

虽然滥用抗生素在个体层面来看，确实是一件很私人的事情，但放大到全人类的范围，它毕竟是全人类的事情。每个人或许都是一个孤立的点，但所有的点连起来，决定了整个群体的命运线。

哪怕你已经充分地理解人类个体滥用抗生素的「合理性」，你仍然应该旗帜鲜明地抵制人类个体对抗生素的滥用。

• 从光明的角度来说，这对全人类都有好处，所以对你自己也有好处。
• 从阴暗的角度来说，越多人不滥用抗生素，你就越可以放心大胆地去滥用了，不是么？

事实上，个人的号召永远软弱无力，只有从制度上管控抗生素的获取渠道，才是唯一的出路。但现在的情况是，渠道几乎不可能被管控。所以怎么办？自便吧。

可有人会笑了，你扯了半天，最后的结论，不还是想滥用就滥用么？说这些有什么用？哪怕最后外显的行为决策看起来一样，但充分了解现状、分析利弊、权衡得失之后再做出的决定，和「先做后想，屡试不爽」的拍脑袋式的决定，毕竟不是一回事。

说文艺一点儿：大海也有风平浪静的时候，可一潭死水却永远没有掀起惊涛骇浪的那一天。而富翁虽然没事干也可能坐在海边钓钓鱼，但只能以钓鱼为生的渔夫却没有选择开着自己邮轮出海看日出的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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