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y @秦书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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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看到一个说法，说中国真正的贵族只存在于夏商周三代，而贵族精神的本质与欧洲中世纪的骑士精神很像。
《简读中国史》的作者提了这么几个证据：
一是当时西周的作战规则，明确规定了不攻击伤员、不俘虏老人、不趁乱出兵、不杀伤非战斗人员等（君子不重伤，不禽二毛，不鼓不成列），和骑士作战的精神是一致的。当然，实际执行中如何是另一码事。
二是东周春秋时期，宋楚争霸发生泓水之战，楚军强大但正在渡江，谋士劝宋襄公趁敌军半渡而击，但宋襄公拒绝了，因为那样胜之不武。最后宋襄公等到楚军渡河完毕、集结成队，才出击，被楚军大败，自己也负了伤。第二年宋襄公就死了。这个被记录在《韩非子》里的被现代人笑掉大牙的愚蠢故事，其实是当时贵族精神的体现。
三是另一个相对不那么出名的例子，出现在《左传.昭公二十一年》中的华向之乱。公元前约 520 年，东周春秋时的宋国，华氏和向氏掌权，国君宋氏不满，双方发生战争。在一场宋国公子城与华氏将领华豹的战争中，双方战车在赭丘相遇，华豹张弓搭箭，向公子城射来，结果却偏离目标。华豹动作敏捷，又一次搭箭上弦。公子城一见，对他不屑地大喊：「不更射为鄙！」意思是战争的规则是双方一人一箭。你射了我一箭，现在应该我射你一箭了。你不守规则，岂不太卑鄙了！华豹闻言，就放下弓，老老实实地等公子城搭弓，结果公子城一箭射死了华豹。史书并没有嘲笑华豹愚蠢，相反却肯定他以生命维护了武士的尊严。——这个应该是教科书般的骑士决斗了。
因此作者得出一个结论，说现代的中国人眼中的所谓贵族精神，更像是暴发户精神——无非就是有钱了读贵族学校、住贵族小区、吃贵族餐食。但在精神层面上，现代的中国人已经和春秋之前的真正的中国贵族无法精神相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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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倒是没太在意这种结论，我更好奇的是——为什么？
都是碳基人类，怎么会前后差别这么大，春秋之前还傻乎乎地回合制不用计呢，怎么突然到了春秋就「无义战」了？
以下是我的猜测：根本原因在于，当时社会的资源分配方式出现了实质性变化。
夏朝没有充分的史籍，商朝是确定开始了分封制，而西周实际上把封建制度推到了顶峰，全天下都是姬家人的天下。那个时候，把所有人分成了两组——国人 vs. 野人。
- 姓姬的，或者受姬家分封的外姓王，他们的家人和后代是国人。
- 所有其他人，一般是没有资格成为国人的，统称野人。
这两个阶级之间几乎没有明确的上升通道，所以对于真正的贵族而言，他们永远不用担心自己「阶层跌落」。
现代人会认为战争的胜负更重要，那是因为赢家可以（不计身份地）获得战利品，资源的分配规则是弱肉强食。但周朝的贵族却不用害怕战争失败的后果，输了也仍然是贵族（不会沦为野人），反倒是若为了取胜而使用计谋违反了周礼，可能会因为被其他贵族嘲笑而失去贵族面子。这样看来，周朝的贵族社会里，资源的分配规则更强调血统。
周之后，中国社会实际上进入帝制，不再是严格意义上的封建制了。帝制中同时包含了对强权的强调和对血统的强调——对内强调血统，以愚黔首；对外强调强权，攻城掠地。当然，在强调强权的时候也是分表里的——表面上，对民众宣称的是对方失道、我方替天行道；实际上，和对方的统治阶层谈判时，聊的必然都是兵马粮草。
按这个角度，那么春秋前的贵族精神和春秋后不那么贵族的务实精神，就完全统一了——本质上都是在逐利，这个利既包括物质利益，也包括精神收益。
- 在贵族社会里，失格比失败损失大，所以宁可为了守格而失败。
- 在务实社会里，胜负才是决定格位高低的关键，赢家通吃，那么自然要不择手段地先取胜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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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得再直白一些，不管是中国的贵族精神，还是西方的骑士精神，归根结底都需要一个大的存在前提——社会阶层不流动。
- 只要不流动，贵族不害怕跌落，那么有尊严地失败也可以成为贵族身份的象征。
- 但只要流动了，人人都可以上升下降了，那么赢家自然会在嬴了之后说自己才是承了天命的贵族，输的那个不过是个失道寡助的废物。这时仍然为了假装贵族而承担失败的风险，就非常愚蠢了。
顺便插一句，之前也看过一篇文章，说「什么样的行业里，从业人员特别在意着装，公司特别在意出勤打卡」。有人说是保险、金融爱穿西服，互联网 996 和血汗工厂要求天天打卡。但作者的看法在更高的维度上，我个人也比较认同，就是——越是没有阶层流动性的行业里，人们越是在意这些形式主义的东西。因为你已经没有其他办法把自以为优秀的自己和在自己看来不那么优秀的普通人区分开了，只能是多搞一些虚头巴脑的公司文化、狼性精神什么的。这也是某种意义上的「内卷」。有点扯远了，拉回来说贵族精神。
那这么看来，贵族精神的覆灭绝对是好事。为什么呢？按「无知之幕」的说法，真正的公平就是在你不知道自己会投胎成为什么身份时，让你给社会上所有的角色安排地位。这时你会怎么办？自然就会像那个切完蛋糕让别人先挑、自己只能拿到剩下的最小一份的孩子一样，努力让所有角色都尽可能平等咯。
姓姬的贵族那么少，穿越回去大概率是变成「野人」，永远在社会最底层，多惨啊。把贵族这个阶层直接全部干掉，穿越回去万一是刘邦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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