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651 《过秦论》说的是哪种「仁义」？

by @秦书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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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于 2025.12.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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闲聊，新茧群。

有同志提到一个说法：

商鞅当时就主张轻罪重罚，韩非好像也讲过：如果把灰倒在街上，要施以肉刑。事实证明以刑去刑的方法行不通。贾谊后来《过秦论》中就把刑法峻急作为秦朝迅速灭亡的重要原因之一。

一方面会让道德和法律的边界变得模糊，造成人心恐慌。然后因为打击面太广，执法者不可能全部处理，只能选择性的追究，又会滋生腐败和权力滥用。

对不对呢？反正我们上学的时候，学的结论都是这一套。

但长大看了很多历史书，再从唯物史观视角去看，又有不一样的感觉了。

因为太久远了，所以被人裱糊了好几层。

商鞅为什么要这样做？

两个原因：

一是秦法当时严苛，还是现在看秦法觉得严苛？

秦国一直尚武，好私斗，本来平时就有事没事咣咣死人，又是战国末期大争之世，所以当年的严刑其实现在看很严，当年看其实一般般，稀松平常，甚至不比六国重。

另外，是谁说秦法严苛？肯定不是你我这样没机会识字的草民（野人），而是有钱有地的地主们（国人）。他们「为民请命」，是因为商鞅的法要把贵族也包括进去（比如治太子的罪，割了宗族老大的鼻子，他最后就是因为这个死的）。

所以秦法并不格外严苛，是秦法居然敢对贵族嚷嚷，太过分了！

二是商鞅为了鼓励社会流动性，之前也写过：A355 商鞅的宗教改革

立功就赏，封爵送地。但爵位通胀、土地有限，怎么办？有赏就要有罚，打仗杀人立功，随地吐痰削爵，这样就不会出现满大街都是「关内侯」的风险了。

法家这套心机非常黑，但客观来说，当时确实有效，非常有效。因为之前「野人」毫无上升希望，现在有了，那总比没有好，是相对进步的。所以现在可以说秦法落后，但不能说秦法当时就落后。

贾谊为什么要这么说？

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要看他们的实际利益立场。

秦被汉灭，贾谊是西汉文帝期间的人，贵族，当然要骂秦，于公于私都要骂。

文帝是什么人？刘邦的嫡长子、太子刘盈（惠帝）被吕后活活吓死了，吕后杀光了刘邦其他有可能夺权的儿子，陈平之类的功勋合伙杀了「诸吕」，这时权力真空，于是找来了不受重视的刘邦四儿子刘恒，让他当傀儡。A532 大汉天子传

刘恒亲妈是薄姬（一个歌伎，玩物），出身很低，刘邦一共睡过她一次，还是赌气去的（因为薄姬的另外两个同期宫女当着刘邦的面笑话她没人操）。可见刘恒地位多低，封在山西那破逼地方，表里山河穷得要死，当代王。

刘恒上台的代价是什么？他妈是个妓女，所以不存在外戚。他老婆已经有4个儿子了，神秘死亡，包括他老婆本人，直接在史书上消失，所以也不存在外戚。功勋把所有外戚杀光，把刘恒扶上去，这就是汉文帝。

再回忆秦法是对谁严苛？贵族。扶刘恒上来的人是谁？西汉早期的军事贵族们。贾谊是什么人来着？西汉著名儒家，贵族的狗。所以，贾谊会如何评价秦法呢？

仁义不施？何为仁义？

「一夫作难而七庙隳，身死人手，为天下笑者，何也？仁义不施而攻守之势异也。」

《过秦论》最后下定论的这句话，就非常不符合唯物史观。

秦的统一是开创性的，但只维持了十四年，还不稳固，所以祖龙一死，自然会分裂「回到原先的状态」。其实那不叫分裂，那叫恢复旧制。我们现代人，才会觉得那是分裂。

如果祖龙活到80呢？历史将完全不同，可能不存在汉代了。汉承谁制？秦制。刘邦就是重新收回了祖龙的地而已。这和仁义有什么关系？没有关系。

无非是祖龙看出儒家全是废物，所以焚书坑方（坑的是方士骗子，并不是儒生，但焚的是《诗》《书》，因为儒生「博士」们不得志，成天阴阳怪气，祖龙也有脾气），所以儒生记恨了。

到汉代，需要恢复生产，法家行不通，只能搞儒家的柔性统治（阉割精神，鼓吹顺民，但这已经不是原教旨儒家了，原教旨像孔子，可是骑马射箭，君子六艺的，身高一米九，徒手杀过人）。实事求是，因地制宜，哪里就仁义了呢？说成仁义而已。

到汉武，休养差不多了，开始打仗。著名儒生狄山，公开反对汉武「穷兵黩武」，于是汉武派他去北边守城楼，退匈奴。结果如何？惨死。从此所有儒生夹肛，但汉武还是独尊（汉化后的）儒术的。这哪里又仁义了呢？

都是辩经，是为了证明统治者的正确而已。这是唯物史观。

汉武为什么独尊儒术？

因为外戚又起来了，怎么起来的？窦太后，汉武的奶奶。这奶奶哪儿来的？汉文的老婆。还记得汉文帝哪儿来的吧？功勋扶上来的，还先把他原配和儿子全杀了。

窦太后非常难看，据说年轻时就已经秃顶，吕后「开除」宫女的时候把她也开了，但阴差阳错她没能回家，反而被送到了山西代王手底下，这么一个没人关心的地方。

后来又因为代王全家杀得只剩下刘恒了，于是奉命嫁给了刘恒，变成了汉文帝的皇后。她生了汉景帝，于是就成了汉武帝的奶奶。她信什么？黄老之道。

汉武帝刘彻想亲政，窦太后总是拦着，因为她统治了两代皇帝了，不愿意放手。直到汉武帝真的翅膀硬了，上了台，开始改弦更张。怎么改？先改信仰，贬低道学，尊什么？

尊法家肯定不行，那是「暴秦」啊！！！

这时候董仲舒来了，带着「天人感应」理论，这理论证明了皇帝统治的「合法性」，而且万一统治得不好，只要「罪己」就行，连退路都想好了，完美。支持！

就这么着，才有了独尊儒术。一为反道反外戚，二为避法避史官，三为控制思想。

所有「经」都是工具

马列也是经，一样的。

只不过这是我们的经，用来主张我们的阶级利益。

同时，我们的阶级又是最大的，因为只要弱小就属于我们，而弱小天然是多数（宇宙熵增定理），所以我们永远是大多数，因此对人类而言，马列就是真正正确的。

未来呢？不好讲。至少，比如《三体》里虚构的「物种共产主义」，在这个更大的物种命运共同体下，原有的「人类命运共同体」的很多道德观都会被改变——

比如最简单的，喝牛奶，人类觉得无所谓，奶牛怎么想呢？都知道养小猫的时候，喝羊奶比喝牛奶好，那小羊怎么想呢？等等。

随着生产力的进步，假如出现了成熟的人造肉、人造奶，这些道德观都会瓦解、重构。

所以历史是不断向前的，反倒是另一篇「过秦」的著名文章说得更好：

呜呼！灭六国者六国也，非秦也；族秦者秦也，非天下也。嗟乎！使六国各爱其人，则足以拒秦；使秦复爱六国之人，则递三世可至万世而为君，谁得而族灭也？秦人不暇自哀，而后人哀之；后人哀之而不鉴之，亦使后人而复哀后人也。——《阿房宫赋》杜牧

因此，永远代表最广大人民根本利益的组织，才是真正的「施仁义」。

全人类有史以来做得最好的，目前仍然是中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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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2025.12.05，和一位网友在微博上进行了一小段有趣的讨论。

附在这里，或许对于「一二三阶」也算是个例证：

（引号中为对方评论，相间隔的内容则是我的回复）

「啊，过秦论节选后面写的，不是推行周制封建，来稳定地方吗？仁义不施而攻守之势异也，非常浅显直白地支持大汉郡国制。我第一次看的时候惊了，“仁义”就是封建」

就是对大地主仁义。

「过秦论推崇郡国制，治安策强调后续削藩，贾谊这两文我只看过一点，不敢说懂，粗略说大概这样」

「今天我终于得空网页看了您的原文，好像确实是只看过课本上那眉毛以下截肢的节选版过秦论的样子。“仁义不施而攻守之势异也”是过秦发论的第一句而不是结论，前面都是卖弄文采的废话前言，后面的长篇大论会颠覆人们对汉儒“仁义”的印象，您可以看看。」

你说「发现学校里教过的很多历史」，是的，我说的就是语文课本啊。

你说「后面的长篇大论会颠覆人们对汉儒“仁义”的印象。」我猜你所指的，是不是类似于贾谊提出「三表五饵」这样的套路？他利用权谋手法，表面鼓吹「裂地分民以封功臣之后，建国立君以礼天下」，其实暗暗推动了后世「推恩令」巩固了中集央权？可是汉承秦制，汉武和秦的区别是？为什么秦不仁义，但汉就仁义呢？

你说「只看过课本上那眉毛以下截肢的节选版过秦论的样子」，我觉得可以说得更直白些：原文这篇是要给贾谊的一生定性？还是要弄清语文课本里的「仁义」所指的对象？我们要关注的是古人的是非，还是「一切历史都是当代史」要对受过义务教育的今人说话？我觉得这和贾谊的《过秦论》恰恰是一样的逻辑。贾谊也只是借秦发挥。

「我记得就是，推行周制分封，就叫“仁义”，所以汉朝仁义，而秦朝仁义不施呀。当初这个定义把我整个震住，这是无关什么峻法苛政的道德指责，而是单纯讲封建诸侯以稳定天下！」

所以这里的「仁义」就是指对大地主「仁义」。另外，贾谊的《过秦论》里其实有一个春秋笔法：他说「先王知壅蔽之伤国也，故置公卿、大夫、士」，说得好像是刘邦也觉得「封建制」好，觉得像秦那样大一统搞「中集央权」不好，所以才封侯建国。可实际上，是因为刘邦当时势力还不够强。

而贾谊自己实际要推行的是类似「推恩令」的东西，把侯国们弄得小小的，以便「稳定」，最后自然要收回并一统的。从这层意思上，《过秦论》里的「仁义」就又变了，变成了「逐渐地温和地削弱诸侯免得再起战乱」的意思，反倒回归了儒家的本意，脱离了大地主和贵族的立场。可是语文课本上压根没讲这些。

「这样的解读就超过我的了解了，我还是在“尊重地理解原文原意”的阶段，评判其人其文都远远未够。只是课文上这个“仁义不施”太误导人了，没有下文解释它是指封建的意思。」

你这里其实已经在批判课本的「节选」操作了，对吧？在这一点上，我也是这个态度。语文课本里很多「历史」文章甚至不是作者的原意。

如果学生们知道「仁义=封建」并且明白「秦汉以来就不是封建社会了」，那每次的社会舆论就和现在大有不同了。

至少，秦是不是暴秦？更多人会打个问号。劝君少骂秦始皇。哈哈。

——简单来说：

• 贾谊的字面意思是什么？但他真正的目的是什么？
• 《过秦论》里的「仁义」字面上是「封建」，可实际上却是为了「推恩」以便「中央集权」。
• 语文课本上只节选《过秦论》的上篇，不解释「仁义=封建」，是为什么？
• 历史课本上只说「中国两千多年封建社会」，却不说明「自秦汉以来便不再是封建制」，是为什么？
• 我把贾谊拖出来，借着他的话题来批判「鼓吹封建制」，对贾谊是否公平？
• 可是对贾谊公不公平，重要吗？义务教育这样的「节选」，对中国的学生，公不公平？

回到本文最开始，为什么新茧群的同志，会复述那样的阶级立场模糊、且歪曲了贾谊本意的「阅读理解」结论？这种结论哪里来的？显然是义务教育灌输的。这才是本文出现的原因。

「贾谊后来《过秦论》中就把刑法峻急作为秦朝迅速灭亡的重要原因之一」，贾谊如果复活，他恐怕也不会认这个评价。现在别说秦代了，汉代都已经结束了，他肯定可以说实话了，你猜他会怎么说？

秦法严不严，并不重要。汉法是否仁义，也不重要。重要的是「实」，是中央政府有没有能力压制各郡县的豪强们想造反的心。《过秦论》通篇在说的，其实是这个道理。至于法律、仁义、上三代、先王，那都是幌子而已。

为了实现真正的目的，什么话都可以说，真正的三阶。

贾谊在世时最大的政策成就是什么？「三表五饵」必定排得上号，这是什么政策？

三表五饵是西汉思想家贾谊针对匈奴问题提出的防御策略，主张通过”德战”结合具体措施替代传统的和亲政策。该策略以”三表”建立道德感召，通过”五饵”分化瓦解匈奴势力。

三表五饵=匈奴版的推恩令，且因地制宜。

三表体系：

• 立信义：树立诚信形象以争取匈奴民众信任
• 爱人之状：展示关怀匈奴百姓的姿态
• 好人之技：推崇匈奴优秀技艺以示尊重

五饵措施：

• 赠予华服车马：通过物质馈赠引发匈奴贵族阶层分化
• 提供珍馐美食：以饮食习惯改变削弱游牧民族战斗力
• 进献音乐妇人：用文化渗透消解匈奴尚武精神
• 修建高堂府库：用定居生活方式改变匈奴社会组织
• 实施亲近安抚：通过封赏拉拢匈奴上层人士

不战，以屈人之兵。

清代王夫之在《读通鉴论》中分析认为，此策略本质是通过文化浸润实现”渐夺其俗”——说白了，文化渗透，精神殖民。

可是反过来：

贾谊明明有强调削藩、强调大一统的《治安令》，可义务教育语文课本却只节选了《过秦论》的上篇，仿佛他真的是在骂「暴秦」。

把夹着「春秋笔法」的贾谊文章再这么春秋节选一下，义务教育课本里的「毒」何止这一处？

贾谊都死了这么久了，还要被迫再次「不问苍生问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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