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420 二阶暴君

by @斯芬克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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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于 2023.10.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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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49 年的游学团，最后一站是木星，太宙大学。

带团的是个英国人，年龄不大但很死板，好处是基本全程没出什么意外。

最大的变数，就是在回程的路上，那个油嘴滑舌的美国学员，能不能把大眼睛的印度妹子给忽悠瘸。

从木星北半球的太宙大学出发，需要先坐太空高铁到木星的赤道，然后在赤道站转太空电梯，到巨型同步空间站「木卫0」，在那里转乘直接回地球的船。

麻烦就发生在太空高铁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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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站点少，距离长，实际客流也不大，所以木星高铁的每节车厢都是软卧，二人间，就像是早些年地球上的快捷酒店标准间——只不过窗外景色是木星上的荒原和太空。

反正是新国联报销，游学团索性奢侈了一把，每个学员单独住一间标间，互不打扰。

发车没多久，美国佬估计是打算去找印度妹子「合租」，双方在门口起了点争执，英国人主动跑出来调解纠纷，其他学员也探头探脑看笑话。

我在看，我身后的毛子壮汉也在看，我身旁的一个澳洲亚裔也跑出来看——因为大家都暗暗觉得，其实这英国人也对印度妹子有意思，只是装正经。

忽然，像是慢动作，在争执的三个人身后，有一团血雾无声地从车厢连接处的空调通风口里飘了下来。

一开始我以为是自己眼睛出问题了，看一眼身边瘦猴一样的澳洲亚裔男也在疑惑地跟我对视。

血雾越来越浓，从地板到天花板，像是悬在空中的一颗大液滴。

空气里似乎发出「噗」的轻响，声音不大，却盖过了美国佬的大嗓门，震得每个人都心尖一颤。

一个两米多高的人形生物，从稠得像果冻的血雾里一步迈了出来，那血雾也随着它的动作，仿佛是吸附在它的肢干上，形成了虬结的肌肉和筋腱。

没有皮肤，全身的血管都直接暴露在体表，看起来很疼。

是量子化的二阶暴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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农场的人一手研发出了这怪物，木星的基地也因此而遭遇了一次重创。但按照公开的说法，付出巨大代价之后，「二阶暴君」已经被肃清了，至少近几年没有再出现过了。

据说，在黑市上有佣兵组织用这怪物当生化武器，因为它会主动干掉自己眼前的所有人形生物。游学团的所有成员，虽然法律意义上都是自然人，但实际上……

难道说……

一转眼，走廊里的其他人也都注意到了，像被捏住脖子的鸭子一样收了声。

二阶暴君的脸上没有固定的五官，不停蠕动的肌肉像一只只小手，时不时推出来一颗眼球。它认真打量了一下「眼」前的几个人，不太感兴趣，便转身朝列车前面走了。

人脑是一个很神奇的器官：它既能想象出你完全未曾经历过的画面，却又完全不能预先想象出你在真实经历这样的画面时会有什么反应。

而实际反应就是，所有人都吓呆了，没反应。好像刚刚和我们打招呼的不是二阶暴君，而是二次元服务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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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国佬最先反应过来，顾不上印度妹子，拔腿就往反方向跑。

可等他越过我，跑到身后的毛子身边时才意识到：这已经是这列太空列车的最后一节车厢了，外面是木星的大气，他要是直接跳车出去活不过 5 分钟。

这节车厢没多长，一共就 3 个标间，现在还有 6 个活人。

其他人也都回过神来，开始有所动作：

带队的英国人下巴紧绷，犹豫地抬起右手，整条小臂都泛出金属光泽。

挡在房间门口的印度姑娘微微一笑，黄色窄缝的眼珠翻了回去，又恢复了湛蓝色的那对瞳孔，一侧身把对方让进了屋。

我本想一抬手把澳洲亚裔推回标间里，结果整个人从他身体里穿了过去。看来他刚才一直待在屋里，连看热闹都要玩影子那一套。

门关之前，我余光看到闪着电弧的美国佬，也和胸毛浓密的斯拉夫壮汉擦出了一点「火花」，全程都没有交流的俩人似乎暂时和好了。

我们这节车厢的 3 扇房门刚刚关上，前面那节车厢就传来连接不断的惨叫。

声音同时从墙壁、地板和通风口的空气里传导过来，我大致「看到」了远处正在发生的屠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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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君又在修复人类。」澳洲亚裔坐在靠窗的椅子上，突然用中文对我说。

「你管这叫修复？」我指指远处的暴君，但又意识到在对方看来，我肯定是在指着墙壁说话。

「对，从质量最差的开始修复。」另一个一模一样的影子，从包厢的卫生间里走了出来。

我好烦他，和他的所有影子。

「就像这样。」第二个他走到椅子旁边，用手挥了挥，前一个他就像沙雕一样消散了。真的沙雕，你说这个自恋的睿智会不会自己给自己跳脱衣舞看？

他半张嘴看着我，像是变完了戏法求表扬。我懒得搭话，下意识又扭头朝卫生间看了看。

「这一个就是我，」他笑着指了指自己的头，然后又学我的样子指了指惨叫声传来的方向，「只是不知道下一个是谁。」

确实，我们所有人都被困在这趟太空列车上了，和二阶暴君一起。

距离下一站，还有半小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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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十年前，地球上肆虐的一场逆转录RNA瘟疫，几乎感染了所有智人。

最初几个月，100 亿智人死了 10%，活着的也有各种后遗症，最典型的是各器官衰竭。半死不活，还不如死了舒服。

木星上的器官农场就是那时候正式从灰产洗白，开始合法运营的。所有人都猜测瘟疫和农场的关系，但都没什么切实证据。

既然为了活命，可以接受农场的活体器官，那直接更换生化义肢也就被越来越多的人接受了。

这东西像当年的医美一样，让人上瘾。脸能修，胸能修，那脑子作为最被异化的器官，当然也可以优化一下。

人类意识的量子本质早就是中学常识，但改造意识却比改造基因更不可控。毕竟量子态的本质就是拼概率。而概率，从来不照顾那些只能指望概率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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概念炒得很热，但改造意识可能会让自己失去对人类身份的认同。

本能地不把别人当人的人，别人也不会把你当人，这种所谓的「意识进化」颇有点社会性自杀的意味，所以真正参与的人不多。

当然，说不多，是相对全人类而言。这次的游学团，或者说在现在这趟太空列车上，大多数乘客都是意识改造后的「新智人」。

一般只有三种怪胎，会凑热闹改造意识：

一是反正活不下去了，不做人也比死了强，搏一把的人。毛熊恐怕就是这一类。说实话，我多少能有点理解他，谁也不想一觉睡醒却发现全家都已经被昨晚变身后的自己给杀了，肚子还很撑。

二是心理多少有点变态，本就不把自己当人的人。美国佬似乎有这种倾向，我不止一次看到他电自己玩。按他的说法，用交流电刺激海绵体，能够固本守阳……不得不说，华夏学院这半个世纪的文化出海，着实是输出了一些糟粕。

三是种种原因沦为实验品的人，当然也包括农场里的「人」。普通人多少带着点恐惧，管这些庄稼一样的人叫「鸡米花」。这个莫名其妙的 meme 拐了好几道弯，却传播得越来越广，很多人都忘了这梗最初是怎么来的。

二阶暴君就是这样在农场里诞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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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过鸡翅的都知道，如果每次只活割现炸一根鸡翅，那这只鸡剩下的部分很快就失活了，「鸡米花」就全浪费了。

木星农场的对策是，重定义人体内的原癌基因，让人体可以在养分充足的情况下，不断地照着「标准模板」自我修复——说白了，今天把这根鸡翅切走，明天这肉鸡就应该自动把鸡翅「补全」。

最初的商业宣传是拿玉米做的 PPT：不管你摘走的是这株玉米杆上的哪一根玉米，空缺位置都会重新长出一根完全一样的玉米来，而其他没摘的玉米也都好好的，不会因为过熟而腐烂。

可是不断复制会导致端粒缩短，到最后「补全」出来的就不再是健康的器官，而是一大坨癌变组织。此外，要是其他没被摘的器官也不受限制地无限增殖，那整具躯体都会变成一大坨癌细胞。或者，说不定真变成六翅天鸡或六眼飞鱼什么的。

所以，要让端粒也得到「补全」，不停地修正标准模板，就能得到一个像肿瘤一样不停增生，却又不会真的癌变的健康「人」，供真正的人反复收割。

技术层面的突破点，是在量子意识的研究中找到的——如果能不断地重置人脑，就可以不断地重置身体的整个发育过程。

而重置人脑的关键，不只是重置生理结构，还要重置海量神经元之间，靠着脆弱的电化学平衡而维持的量子态意识——物质决定意识，而意识却是生物电产生的，那么电到底是物质还是意识？电是物质的过程，物质的过程形成了意识。

假如可以用无数个简单的波，通过傅立叶变换模拟出完整的意识波，那么人类就可以复制意识，当然也就可以改造意识。

这在理论上并不复杂，肯定有解，但知道有解和找到这个解之间的难度，差了十万八千里。

也就是说，P≠NP。

所以重置意识的技术，直到朱载堉的「超算」问世后才成为可能。

量子叠加态的人脑诞生了，二阶暴君也诞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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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比一台智能设备，普通人装的是单线程的 iOS，能用，稳定第一，缺点是只能在不同任务间切换。

意识改造后的「新智人」，装的是多线程 Android 系统，能在后台同时执行多项任务，互不干扰——当然，没经过改造的旧智人，也往往会有种「我能一心多用」的错觉。很遗憾，你不能。

不过「新智人」的 Android 系统，也存在大脑硬件限定的算力上限——新智人变强了，也变秃了——但因为「秃」这个状态是有上限的，一根毛也没有就是 100% 秃了，所以新智人变强的程度也有上限。强行「超频」肯定会「烧脑」。

但二阶暴君的脑子可以无限修复，所以不怕「烧坏」——单个神经元在被烧坏的一瞬间，就会被以电流形式存在量子态意识，按标准模板修复。理论上，只要源源不断地提供外部能量，暴君的脑子就是不死的。

除非有人能同时在所有路径上破坏所有概率云，否则二阶暴君的这套系统总能靠 MapReduce 自我修复，继续执行任务——

荒诞的是，它的任务是「修复」其他智人……

大部分人不在乎这些技术细节，也搞不太明白，只是把所有这类怪物都统称为「二阶暴君」。

「暴君」这个称号，又是一个量子时代之前的 meme，出处已经无从查找了。

所谓「二阶」，是相对「新智人」而言的。也就是说，其实只有我们这一小撮意识改造过的人，才会管自己叫「新智人」。而在普通人眼里，我们就是一群人形怪物罢了。在提到我们时，普通人会说「那些怪物」。

而「暴君」这个叫法，是后来木星农场出事之后才出现的。

农场里变异出来的那些新怪物，连我们这群怪物都害怕，所以普通人管它们叫「二阶暴君」。然后，他们又回过头来，管我们这些普通怪物叫「暴君」……

也就是说，是我们先出现的，但我们的新名字来源于后于我们而出现的新怪物。这很有一点春秋战国时名家「坚白论」的味道：白马不是马，而苹果树的名字来源于苹果。

我第一次理清这个逻辑的时候，颇是费了点脑子。

看来，要想理解没什么脑子的普通人，反而需要更多的脑子。这可能是某种封闭系统内的「脑子守恒定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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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二阶暴君看来，除它们之外的所有人形生物，都是残疾的，都需要「升级」一下。

谁能想到，在这一座座肉山一样的躯体里面，包裹着的是一颗颗充满好奇、勇于尝试的心。

根据当初木星农场公布的作战记录，每一个二阶暴君似乎都有自己生来偏好的「修复」方式：

有的被命名为「外科医生」，但民间叫法一般是「手艺人」。

它们会先去除一株人形玉米上，不那么饱满健康的几根玉米，比如说摘掉酒鬼的肝脏或烟民的肺叶，然后无私地把它自己身上的组织扯下来一块，移植进去——结果往往是新来的癌细胞失去了二阶暴君量子意识的束缚，快速增生成一大坨腐肉，直接把倒霉的修复对象给撑爆掉。

有的被命名为「理发师」，它们坚定地认为脑子才是一切问题的根源，所以一般可以给受害者留下全尸，还附赠满头的肉质长须。

具体操作方法也很贴心：它们发现自己的上肢力量过强，无法恰到好处地打开人类颅骨，于是另辟蹊径，像三千多年前的埃及人制作木乃伊一样，从眼眶伸指头进去……

把对方的脑子搅成豆腐脑之后，倒提着把这些灰白相间的半流体倒出来。当然，幸运的是，这个时候修复对象已经死了，不用再担心理发师塞回颅腔里的具体是什么东西了。

有的被命名为「雕塑家」，我个人觉得遇上这类二阶暴君，死得是最舒服的。

它们的全局思维能力很强，统统都是「质能守恒」定律的忠实信徒，修复逻辑非常简单粗暴——

既然眼前这坨肉人坏了，那整体重塑即可。元素仍然是那些元素，粒子仍然是那些粒子，存在瑕疵的并不是物质本身，而是物质的排列方式。它们一般会直接把受害者捏扁，搓圆，抻长，揉短，溶成液态，再恢复「原样」。

这类尸体是最充满想象力的，明明是人的形状，但所有器官都错位了——你见过别人的「心眼」吗？我就见过，右心房是三尖瓣，左心房是双眼皮。

还有的被命名为「发明家」，其实就是随机混用上面所有手法。也有人管这种精神病一般的二阶暴君叫爱迪生。

我还是喜欢它的另一个叫法——奇行种。

根据我听到的画面，现在和我们同乘这趟太空列车的这位二阶暴君，就是个奇行种。

不对，手法花样之多，简直是奇爱博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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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猜，第一个是不列颠绅士。」澳洲影子说。

然后我就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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