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114 本来是轻伤，现在帮你改成了重伤

by @秦书宝

全文约 5000 字，阅读约需 10 分钟。

.

审讯室内。

老陈：现在伤情鉴定出来了，你猜是什么结果？
疤脸：嘿嘿，陈 sir，您说说，是什么结果？

老陈：故意伤害致人死亡……
疤脸：不可能吧！这么不禁打吗？不可能不可能……

老陈：你别急啊，我是给你普普法。故意伤害致人死亡，最高可以判死刑。
疤脸：嗯嗯……

老陈：致人重伤呢？判几年？
疤脸：五年？

老陈：最高可以到十年的。
疤脸：啊，对对，十年。但应该不至于，我下手那么轻……都收着劲的……

老陈：可现在结果是重伤啊。
疤脸：不应该啊，陈 sir，您别逗我，是不是其实是轻伤，嘿嘿……

老陈：轻伤？轻伤判几年？
疤脸：三年，我主动坦白，减到两年，争取好好表现，一年出来，重新做人！

老陈：你计划得不错呀，哪个律师教你的？
疤脸：没……没有，自学的，现代公民，人人懂法嘛，嘿嘿。

老陈：有长进啊，但没学太精，你不知道自己是累犯吗？
疤脸：啥？

老陈：出狱五年内，又故意犯罪判刑的，算累犯，依法从重。
疤脸：那，那就从重三年？

老陈：按理说嘛，是这样，不过吧……
疤脸：不过什么？

老陈：不过现在上头很关心这个案子，动静闹太大了。
疤脸：嗨，谁说不是呢，现在互联网上屁大点事都能吵起来，就一时兴起和几个小丫头片子玩了玩……又得让陈 sir 您这样的好警察多加班了，太辛苦了，不合适，真的不合适。

老陈：唉，我这都几天没合眼了，你说说你们弄的这些个事。所以啊，咱们也要互相理解，互相体谅。
疤脸：是是是，互相体谅。

老陈：我也想早点回家休息，真的，所以就和你明说了吧，上头的意思，是干脆给改成重伤。
疤脸：啥？这还能改？

老陈：嗨，有啥不能改的。你能一句话让之前的王局帮你改成没伤，那现在异地管辖了，我们当然也能一笔给你重新划拉成重伤。反正这东西，轻轻重重的，外人又不懂，是吧。
疤脸：你！不是，陈 sir，这样不太好吧？这不符合法律规定啊。

老陈：哟，你还给我普上法了？那你说说，法律是怎么教你酒后行凶的？
疤脸：陈 sir，打人不打脸，我这回是真的冲动了，一时冲动，下次绝对不敢了，这回您就高抬贵手……

老陈：跟我说没用啊，这也不是我说了算的。你应该比我懂啊，上头的意思。
疤脸：我哪儿有您懂啊，陈 sir，我只认识王局，可他不是已经凉了嘛，我也不懂上头现在什么意思。

老陈：王局？哪个王局啊？
疤脸：啥？不是陈 sir 您刚才自己提的王局吗？

老陈：是吗？我提了吗？
疤脸：哎哟我的陈 sir 啊，您是要急死我，真是您自己提的，我就只认识这一个王局啊。

老陈：哦，那就算是吧。
疤脸：别啊，什么叫算是吧，他就是这个王局啊，陈 sir！

老陈：那现在王局也进局子里了，你再问问其他人呢？
疤脸：陈 sir 啊，这都到了什么时候了，您还有空套我话呢，我不认识其他人了呀。要非说认识谁，我现在就认识您了，陈 sir，您可得给我主持公道啊！

老陈：少跟我套近乎，反正我给你交个底，重伤，从重判，十年，累犯不能假释，这回你是悬咯。
疤脸：陈 sir！别，别这样！还有没有什么商量的余地？现在都说是轻伤了，怎么能又改成重伤啊？

老陈：轻伤？谁说是轻伤了？哪家媒体报道的？哪个律师告诉你的？
疤脸：这不是你刚才……啊不是，陈 sir，您不是说鉴定出来是轻伤吗？

老陈：鉴定报告这东西，还不是随便改吗？上头一看是轻伤，才判三年，都生气啦，啪啪摔桌子，把那几个写报告的脸都骂绿了。估计这会儿啊，新的报告已经又出了一份啦。放心吧，妥妥的重伤。
疤脸：那我更不放心了呀，陈 sir！之前您不是这么保证的呀，这能交代的我都交代了呀，陈 sir！

老陈：我保证什么了？你都交代什么了？
疤脸：上次老五让我去要债的事，把人家那小伙子给打得哟，还绑暖气片上挂了一晚上，这算不算我立功啊？

老陈：你故意伤人，非法拘禁，还立功了？
疤脸：不是不是，陈 sir，我意思是我主动交代了新的案情，还供出了其他人，我这不算立功吗？

老陈：老五多大一盘菜，你心里没点数吗？啊？那次的轻伤，就是你们找之前那个王局给改的吧？有实际债务的情况下，非法拘禁很难定罪，你们这追债业务相当熟练啊？
疤脸：嘿嘿，不敢在陈 sir 面前装熟练，混饭吃，兄弟就是混口饭吃。

老陈：谁是你兄弟啊！！！你以为我是夸你呢？别蹬鼻子上脸！你供出老五这种小毛球子，一个连刑都判不了的小屁混子，就指望立功啦？还想抵十年的牢饭啊？这俩事能比吗？
疤脸：差不多的啊，陈 sir！上次打一个人，这次是打两个人，差不多的啊，能抵的！

老陈：抵不抵是你说了算吗？！
疤脸：不……不是……

老陈：不要操心你不该操心的事！继续交代你的问题！
疤脸：我……

老陈：我什么我？想进去白吃白住十年是吧？告诉你，不差你一个，监狱里养得起！
疤脸：陈 sir！我明白了！我继续交代，我还知道别的案子！

老陈：你上次不是说全交代了吗？
疤脸：上次您也没说要改成重伤啊！

老陈：嗯？
疤脸：不是不是，我上次忘了，这次，这次又想起来了！

老陈：刚想起来的？
疤脸：刚想起来的！

老陈：就这么巧？
疤脸：就这么巧，陈 sir，嘿嘿，你说巧不巧！太巧了！

老陈：那你说吧。
疤脸：好好，我说，我说，那陈 sir，我说完之后，能不能，那个伤情鉴定，您看……

老陈：你做你能做的事，其他的事，你不用操心。
疤脸：我不用操心……哦！对，我不用操心！那得是麻烦陈 sir 多操心！

老陈：……
疤脸：那，陈 sir，那我就开始说了哈。

老陈：小李，记一下。
疤脸：哎哎，李 sir，也麻烦您记一下。去年我还收过一辆车，偷的，啊不过不是我偷的，我从来不干偷车这种事，太下三滥了，我就只是收回来，那车还挺新的，我就转手把车给抵押出去了，套了一笔贷款，跟银行里的人合伙弄的，那个业务员和他们支行的经理有一腿，说是经常搞这种事，您只要下手一查，保准是螃蟹篓子，一提一串儿！

老陈：嗯，说细节。小李，你仔细记一下。
疤脸：好好，说细节……

.

审讯室外。

小李：师父，伤情鉴定真的出来了吗？
老陈：嗯？

小李：咱们还能随便改结论吗？这事近些年不是不让做了吗？
老陈：嗯？

小李：师父，您别总这样嗯我呀，我有点慌。
老陈：你又不是嫌疑人，你慌什么？

小李：那师父你说的那些，改成重伤什么的，笔录里可都记下来了……
老陈：不然呢？

小李：哦——师父你是蒙那家伙的，对吧？不能刑讯逼供，但没说不能误导罪犯呀！
老陈：我看你是书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小李：嘿嘿，兵不厌诈，师父厉害了。
老陈：别给我上眼药，自己脑子灵光一点，比什么都强。

小李：不过，师父，我还有点不明白。
老陈：嗯？

小李：师父你又在嗯我了，我又不敢问了。
老陈：问。

小李：好，师父，这可是你让我问的。
老陈：……

小李：师父，既然伤情鉴定是轻伤，网上又有那么多人关心，为什么不早点公布啊？
老陈：为什么要公布啊？

小李：哈？因为……因为大家关心啊？
老陈：大家？谁啊？为什么关心啊？

小李：热心群众啊，正义网友啊，都想知道受害人的情况，以及怎么判呢。
老陈：知道了又能怎么样？受害人住院治疗啊，又不需要献血捐肾的。

小李：可是公布了不是更好吗？
老陈：不公布有什么不好呢？

小李：不公布的坏处那可多了！师父，你是不上网，也不刷朋友圈，那你是没看到，铺天盖地的猜测啊，说什么都有。说不光是打了，还打死了，死前还轮J了，死了还J尸呢，说政府不敢公布真相，说死者家属全被控制住了……
老陈：……

小李：师父，你别这样看我啊……我肯定不信这些，我只是跟你说说现在的舆情啊。咱们的工作，不需要关注舆情吗？
老陈：什么是舆情？

小李：舆情就是……师父，你是在反讽，对不对？
老陈：哼。

小李：那您倒是教教我呀，您不教我，我永远不开窍。
老陈：这就对了。

小李：哈？不开窍就对了？
老陈：人啊，知道自己没开窍的时候，就已经开窍了。

小李：……师父，没看出来您还是个哲学家。
老陈：哲学家？辩证法没学过吗？初中生都懂。

小李：哎呀师父，您别卖关子了，不公布伤情，是不是有什么更重要的考虑呀？是给官方口径留个回旋余地吗？
老陈：你这方向就错了。

小李：对对对，我错了，请师父公布标准答案！铛铛铛铛！
老陈：耍猴儿呢？

小李：耍我呢耍我呢，师父你快说吧。
老陈：什么是最大的舆情？

小李：啊？最大的舆情……微博热搜？或者微信 10W+？
老陈：呵呵。

小李：师父你还会呵呵呐，看来平时也没少上网，别人都说您土，我看您最潮了！
老陈：嗯？

小李：快快快，我开始记笔记了，什么是最大的舆情？
老陈：有人说舆情代表民意，那你说，什么是最大的民意？

小李：嗯……反正肯定不是统统死刑吧……
老陈：安居乐业，吃好住好。

小李：对对对，返朴归真，吃好住好。所以需要我们从快从重，除暴安良。
老陈：别给自己脸上贴金。

小李：嘿嘿，那我们公布伤情，表表决心，不是好事吗？
老陈：是什么好事？

小李：老百姓知道受害者是轻伤，没死，也没被J尸什么的，不就……放心了吗？
老陈：我没说是轻伤，你就会相信是毁尸灭迹么？

小李：我？我当然不会啊！可是万一群众会呢？
老陈：什么样的群众会呢？

小李：啊？这……容易被骗的群众吧……
老陈：警方说案件还在调查，受害者没死，群众就不信。有人带节奏说警方在撒谎，受害者死了，群众就信了？这是些什么群众啊？他们是喜欢相信谣言呢，还是发自内心不相信警察呢？

小李：呃……因为他们不相信警察？
老陈：你呢？你相信警察吗？

小李：我当然相信啊！
老陈：这就是区别。

小李：这就是区别？
老陈：对，信与不信的区别。

小李：啊，师父，您是说，有的群众，根本就不相信警察？
老陈：有的人，根本不相信警察。

小李：那我们也应该争取这些人呀？
老陈：怎么争取呢？

小李：公布伤情啊，是轻伤。
老陈：人家说你是伪造的，其实受害者已经死了。

小李：那就让受害者出来接受采访啊。
老陈：人家说是假冒的，照片和视频都是 P 过的。

小李：不行就验 DNA！
老陈：上次的案子，没验吗？有些「热心群众」宁可相信肉眼对比的照片，也不相信 DNA 结果啊。

小李：那让家属也出来作证！
老陈：得，果然把人家全家都控制起来了吧，还说不是强迫的？

小李：这……这也太杠精了吧？难道还没法证明了？
老陈：为什么要证明呢？

小李：为什么？师父你在说什么呀？难道我们办案执法，不需要老百姓认可吗？
老陈：当然需要，执法本就是为民。可是，公布伤情是为民吗？

小李：当然是呀，群众关心这个呀。
老陈：群众可能关心吧，但嫌疑人的同伙更关心。

小李：什么意思？
老陈：你会上网，嫌疑人的同伙更会上网。人家甚至都不用上网，你今天把鉴定结果拿出办公室，明天，不，今天下午，嫌疑人的律师就知道结果了。

小李：律师？师父您是不是搞错了，现在这几个嫌疑人都已经批捕了，不能随便见律师的。
老陈：有些话非要点破吗？系统里只有一个王局吗？

小李：哦……也是……那知道了就知道了呗，反正轻伤他也跑不了！
老陈：你刚刚才从审讯室出来，你觉得疤脸是在乎轻伤判三年的样子吗？

小李：这……
老陈：群众关心不假，多等几天没什么，可嫌疑人呢？24 小时的拘押和审讯能带来多大的心理压力，黄金 72 小时你上学的时候也学过吧？

小李：师父，我有点明白了。
老陈：说说吧，明白什么了。

小李：成年人还是要权衡利弊。
老陈：嗯，怎么权衡？

小李：早公布几天，晚公布几天，对网上的舆情来说，可能影响并不大。信的人总会耐心等的，不信的人说什么都不会信。
老陈：嗯，然后呢？

小李：然后，压着暂时不公布，嫌疑人这边的压力就大了，就可能会为了脱罪而主动招供，争取立功，这样才是真正的除暴安良。
老陈：呵呵。

小李：师父，您怎么还呵呵我呀。
老陈：你觉得自己说得有道理吗？

小李：……有……有道理吧……
老陈：有人信吗？

小李：至少我信。
老陈：那群众信不信呢？

小李：为什么不信？明明就是真的呀，当然会信。
老陈：可你半分钟前还不信呢？

小李：我……
老陈：嗯？

小李：师父，我理解您的难处了。
老陈：不对。

小李：怎么不对？
老陈：这不是我的难处，不只是我的难处。

小李：嗯。
老陈：以后，你也会时时面临这样的难处。不被人理解，不被人认可，一边编故事吓唬罪犯，一边还要应付舆论，必要的时候，还要瞒着老百姓。到最后，可能也没人感激你。或许过很多年，很多很多年，社会治安真的变好了，群众才开始念你的好了。你不是问我有什么职业经验吗，这就是我的职业经验。听了这些，你还觉得，干这行，值吗？

小李：如果……如果我觉得值呢？
老陈：真的值吗？

小李：嗯，真的值。只要能真的除暴安良，一时被人误解，受点委屈，不算什么。我相信我自己受得了，我也相信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迟早能分清谁是真心为民。
老陈：好，好样的，那咱们就是同一类人了。

小李：哪一类人？
老陈：这个世界上，最需要的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