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y @秦书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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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写于 2019.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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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子
这段内容，原本是对比 莫高窟 和 吴哥窟 的文物修复技术时，用来区分不同的合作理念的。但配的图片比较多，所以独立出来比较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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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包文物
莫高窟 是人类文明的瑰宝，当然首先是 中华文明 的瑰宝，所以 莫高窟 的修复和维护工作，主要是由 中国 政府来承担的。相比之下，吴哥窟 就是非常典型的（应该也是全球罕见的）合作状态下的文物保护对象了。
吴哥窟 现在属于 柬埔寨 政府管辖，你不需要有什么国际政治常识也明白，柬埔寨 是个 东南亚 穷国，穷得一逼。没有什么歧视的意思，是真心非常穷。
前段时间去 墨西哥，基础设施比较落后，居民收入水平偏低，我说这是个穷国，有人和我说人家人均 GDP 和 中国 一样所以不穷。你说这就没法聊了，北上广深 和 西南山区 的 GDP 一平均下来，中国 变成 墨西哥 了，数字确实一样，但这么讨论有现实意义吗？费劲。而且 墨西哥 的物价其实比 中国 还高，因为他们没有实现自己的工业化，很多产品都要进口。这么一换算「货币购买力」，其实 墨西哥 确实是比中国的生活水平差远了。
但 柬埔寨 不存在这个「数字游戏」的可能性，柬埔寨 是实打实的穷，太穷了。或许就是因为 柬埔寨 贫穷且落后吧，他们的政府反而很有「自知之明」，像 埃及 当局一样，确信自己搞不定「人类文明遗产」，也明白如果这瑰宝砸自己手里，那自己这一代就是历史的罪人。所以 柬埔寨 在处理 吴哥窟 修复及维护的问题上，采取的立场就和 中国 政府面对 莫高窟 是完全不同的。
具体来说，柬埔寨 直接全球「招标」了：我这儿有一大堆瑰宝，兄弟我是一个都搞不好，咱们各国都来报个价支个招，谁说得好，这宝贝渔盆，啊不，宝贝寺庙就归你来维护了，好不好？我还拍了当时在那边看到的一个「承包」列表，哈哈，各个寺庙都是有相对发达的国家「认领」并管理的：
为了防止看不清，我放大了原图：
- 白色箭头是 日本 承包的 Bayon Temple 也就是 巴戎寺
- 黄色箭头是 印度 承包的 Ta Prohm Temple 也就是 塔普伦寺
- 红色箭头是 中国 承包的 Chau Say Tevoda Temple 也就是 周萨神庙
需要注意的是，每个国家都不只认领了一座寺庙，但我们只聊这三座。为什么？往下看就知道了。
在这些寺庙里，比较有代表性的（尤其是在文物修复理念层面有明确差异的）是以下 3 座寺庙。我建议你带着一种「我来看看有什么装逼知识点」的心态继续阅读，会收获更大——因为普通游客（当然包括我）是不太关心那些生僻而琐碎的专业细节的，但能够当成小故事向身边人娓娓道来的段子，值得我们多多留意。
假如你还没看过《先学会为了装逼而学习》 的话，那么先补上这篇也无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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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戎寺
Bayon Temple 是由目前人类文明里该领域最强的 日本 团队认领的，我去看的时候也确实觉得这个修复得是最好最完善的。它的两大看点，一是寺中塔顶的几百个「高棉的微笑」，二是寺外墙壁上栩栩如生反映当时人民日常生活的壁画。
高棉的微笑之所以闻名，除了雕塑美学方面的造诣，我觉得更主要的是它标志了 吴哥王朝 由盛转向极盛的时间拐点：
原本整个高棉地区信奉的主要就是 印度教，这个教的两大经典典籍《摩诃婆罗多》《罗摩衍那》都是与连绵不断的战争相关的——「摩诃」就是伟大，「婆罗多」就是战胜者的族名，「罗摩」就是战争英雄的名字，「衍那」就是传奇历险的意思。（这个知识点比较生僻了，而且很适合讲故事用，冒充自己懂梵文）
而到了 阇耶跋摩七世 这里（阇读奢），国力达到了顶峰，终于灭掉并统一了自己的宿敌 占婆（今 越南），在 东南亚 可以说是睥睨世间了。所以力量由外转内，在 通王城 里大兴土木，基本上「大吴哥」的绝大多数建筑都是他那个时候修的。修完了物质，就开始修精神，追求 inner peace。
就在这一任国王手里，随着国王跟着两任王后（国王娶了一对姐妹）转念，全国也从上而下地转信了 佛教，讲究一个慈悲为怀。（一对姐妹王后，她们的雕像还出现在了这个国王为纪念父亲而修建的「圣剑寺」里，这是一个八卦知识点）
而 Bayon 的壁画之所以珍贵，是因为它是极为罕见的，在君主王权时代，就主动去记录和刻画民间平民生活的皇家作品。这相当了不起啊，国王得是非常非常 inner peace 了，所有欲望都得到了满足，才会有这样的闲情雅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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塔普伦寺
Ta Prohm Temple 最初是由 吴哥王朝 最强盛时期的统治者 阇耶跋摩七世，为纪念自己的母亲修建的，我去看的时候个人觉得这个寺是最让我震撼的。（上面说了，他为了纪念自己的父亲修了「圣剑寺」，寺里还「藏」了他的一对姐妹王后的雕像）
震撼的原因倒不是因为这曾是《古墓丽影1》的取景地，而是最初认领这个寺庙维护工作的 印度 团队，在整个修复过程中所体现出来的那种「天人合一」的精妙思维的实体化水平。
印度 嘛，当然主要信的就是 印度教，它是一个相对原始或者说朴素的宗教，信奉的不是单一神而是更接近于「万物有灵」。印度教 的教义认为世间就是一个轮回，并且已经轮回过很多次了，我们这次是其中并不特别甚至还有点不怎么样的一次，所以 印度教 一直强调让教徒谦卑内敛。
然后 印度 团队在修复的时候谦卑内敛到什么程度呢……他们肯定是认真深刻地讨论了这个问题——如果一切现实都是神授的，那我们有没有权力改变业已存在的一切？讨论的结果是，好像有也不是，没有也不是。说有吧，难道把古寺中的古树砍掉？为什么古寺就是古迹，古树就不是？说没有吧，难道坐等巨大的古树把古寺的屋顶和墙壁都挤塌？为什么古树要保护，古寺就不用？
古寺再古毕竟是死的，古树野生可毕竟是活的。古树是活的但毕竟是野生，古寺是死的但毕竟是人类文明。如何取舍？答案是，都留着，维持现状不动……
这里有非常强的宗教意味了——世界一切都在变，而想要维持不变，实际上需要强大的信仰来支撑。古树还在生长，古寺还在坍塌，如何不断地维系两者的微妙平衡，这就是 印度 团队给出的动态答案。
《爱丽丝梦游仙境》里所谓的「红桃皇后定律」在这里也暗合了，「你需要全力奔跑，以便留在原地」。
这个寺里没有什么「景点」，或者说「最佳合影点」，因为它处处是景，直接就人在景里。我个人建议，你就涂好防晒，放松心情走进去，不要跟团。假如你是报团去的，或者碰上了旅行团，很简单，你就「哪里人少去哪里」。寺不大，分清方向就走不丢，到处都是古树绿荫，散散步非常惬意。
强行文艺一把的话：其他寺庙给我的感觉是，人进入到了寺庙里，来参观，来体验。而 塔普伦寺 呢，似乎有一种人与寺庙模糊界限融为一体的舒适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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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萨神庙
Chau Say Thevoda Temple 这个景点实际上不太值得去，因为非常小的一个没什么特色的庙，最多最多 10 分钟也逛完了，乏善可陈。但对 中国 游客来说，却又非常值得一去，因为它是 中国 团队「承包」修复的，而且位置就在从 通王城 东门一出来 70 米左右的路边，特别方便。
出自 Mr. Angkor 的博客
这个神庙和上面两个寺庙有非常大的不同——除了它没什么名气没什么特色，最主要的其实是它的时代和质地不同。
首先，周萨神庙 时代更加久远，大概是 1150 年左右吧，也就是上面提过的 「小吴哥」吴哥寺 的建造者「太阳王」 苏耶跋摩二世 在位期间。基本上没有什么史料记载了这个神庙，包括它路对面有一个几乎长得一模一样的 塔玛侬庙，虽然两者常被并称为「姐妹庙」，但其实基本上毫无关联。所以呢，在修复时就会遇到一个比较大的问题，就是不知道该修成什么样，才算是原样。
出自 Mr. Angkor 的博客
其次，周萨神庙 的那个时代建筑风格还是使用相对不易保存的砂岩，所以整体上比采用石头的 巴戎寺 和 塔普伦寺 要风化破坏得严重得多。而且这些砂岩也不是就地取材，也不像其他石头寺庙一样曾经被断断续续修复过几次，所以留给 中国 团队的困难就更大了。
好的，我为了民族感情给你铺垫了这么多，现在也够意思了。上面两张图，是我专门去一个叫 Mr. Angkor 的博客上找的，比较能「避开」尴尬视角的图片。下面是揭晓残酷真相的时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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