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0 小票

by @秦书宝

全文约 4000 字，阅读约需 8 分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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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梦梦到的一个小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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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便利店的店长死在了便利店里，男的，中年人，似乎是被片状刀具从眼睛里捅进了脑子，当场死亡。

探长到案发现场调查，发现一个疑点：便利店收银机在当晚凌晨盘点结束后，又开了一单。看小票上打的是关东煮一份，不知道具体点的是什么。

盘查了店长生前的社会关系，锁定了嫌疑人是在店里兼职的一名女大学生。看着文弱白净，但反侦查能力还挺强。

探长用攻心战术，虚构了一个师姐，瞎编了一个故事。说师姐和自己出任务，因为购物小票上的一个细节冤枉了好人。师姐因此无法放过自己，把自己关在屋子里整天就是整理各种购物小票，房间墙上都贴满了，整整齐齐的按时间排列，特别恐怖。

女大学生上钩了，问为什么要把小票按时间排列，否则会怎么样。探长解释，案发现场留下的各种证物，凡是带有时间的，都可以作为还原案情的道具。比如很多侦探小说里已经用烂了的梗——受害者的手表在与凶手的搏斗中被砸碎了，永远停在了死亡的那一秒。

那师姐怎么冤枉了好人呢？因为凶手反侦查能力很强，所以对散落在现场的购物小票进行了拼贴，篡改了最后一张小票的时间，误导侦查人员把案发时间提前了半小时。这样就让真正的凶手获得了不在场证明并洗脱了嫌疑，同时让被怀疑对象只剩下了另一个无辜的人。当年严刑逼供挺普遍的，那无辜的人被屈打成招，后来枪毙了。

很多年后，师姐在商场遇到收购小票的卡贩子，好奇他们为什么要花钱买自己的购物票。抓了一个来问，才明白，他们是需要把当天真实小票上打印出来的时间和订单号剪下来，跟自己用礼品卡购买的有特殊时间限制的商品列表拼起来，交给礼品核销中心去骗钱。按理说这种纸上文章，只要进数据库一查就露馅了，但核销中心平时只做手工帐根本不联网，要到年底才汇编总表，所以这个骗局可以在这几个月里无风险套利。

小票拼接的时候，热敏纸会在接缝处留下一条淡淡的黑线。当年案子的证据上也有这么一条黑线，当时大家还都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只当是个不重要的细节就略过了。一瞬间，师姐明白自己当年掉进了陷阱，冤杀了好人，从此精神崩溃，闭门不出。画面里是铺天盖地的小票纸，严格按时间顺序贴满了地板和天花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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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大学生很感动，说但这和我有什么关系呢。探长说因为我不想冤枉好人，所以我想听你自白。女大学生说你凭什么怀疑我呢？探长说很简单，当晚便利店只有店长一个人值班，死亡时间大约是半夜 2~4 点之间。小票记录的最后两条，按时间顺序分别是当日盘点、一份关东煮。疑点就是这个关东煮。

关东煮只能当天现煮，不能过夜。到晚上要么就卖完了，要么按规定就该扔掉了。可小票上卖出关东煮的时间是半夜 3 点多，那个时候不应该还有预先煮好的关东煮可以卖。而关东煮要从冷库拿出来现煮一份新的，怎么也要十多分钟吧，大半夜的谁会来便利店买一份关东煮，并且坚持等十多分钟呢？如果是店长给自己煮的，那店长完全可以把自己吃的那一份算进销售损耗里，而不用真的付钱打单呀？再说，店长的尸检结果也没发现他胃里有没消化的关东煮，那这份关东煮到底是谁吃了？

到底谁吃了呢？女大学生也问。自然就是你吃了，探长笑着说。为什么呢？因为当天晚上店里不只有店长，你也在。你怎么知道的呢？监控录像又没拍到我。女大学生反问。哦，不是我关的监控录像，是店长每次值夜班都会把监控录像关掉，女大学生觉得自己似乎说漏了什么，补充了一句。

没错，探长说，确实监控录像没拍到，但收银机的小票记下了事情经过。当晚 3 点不到，收银机打出了当日盘点的小票，说明值班的店长当时还活着，并且正常完成了日结的工作。半小时后，有人在收银机上打出了一份关东煮的小票，这个人是谁？肯定不是哪个抢劫犯或者路过的人，也不会是店长，原因上面说过了。剩下的可能性说明，只能是店员打的。店员既懂得如何操作收银机打小票，又会习惯性地把自己从店里拿走的东西看作售出并且打出小票，毕竟公司在岗培训的时候最强调的就是这个习惯性动作，做不好会扣工资。

这些小票的事你是怎么知道的，女大学生很好奇。探长摆摆手说，生活中注意观察就好了。每次在便利店买东西，经常是钱还没付，小票已经打出来了，这时想退货还麻烦。而且几乎每家便利店的收银台上，都会面向顾客立一个牌子，上面写着「请记得向售货员索取小票，若售货员不提供小票，您可以要求免单」，这不就是连锁店管理方担心自己的员工偷吃偷拿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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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是这样，我还以为是你那个师姐告诉你的呢，女大学生也笑了笑。探长被呛了一下很尴尬。女大学生又问，那为什么就认定这个员工是我呢？探长说，因为店里没有其他合适的嫌疑人了。一个保洁大叔，当晚孩子发烧去过医院，有不在场证明。另一个店员，40 多岁的阿姨，平时在半地下室和人合租。只有你，年纪轻轻单身女性，自称假期一个人住宿舍，嫌疑最大。

您这是歧视单身女性吗？女大学生问道。没有没有，恰好相反，我希望能够为单身女性多提供一些保护，探长说。排查社会关系的时候，我们发现这个店长曾经在其他分店因为性骚扰女员工而被投诉过，但投诉人要么根本没报警，要么报警了但不愿意去录口供什么的，所以派出所最后也只是警告了事，没有严肃处理。都说死者为大，但我觉得这家伙就是个人渣。

这人渣是前一天的夜班，你是第二天的早班，所以你才会在早上交接班的时候第一个发现尸体。但你们学校离这家便利店并不近，这就很奇怪了。女大学生认真听到这里，回答说有什么奇怪的，谁愿意在自己同学会经常光顾的便利店里打工呢？我猜就是这个原因，探长继续说，但离学校远交通就不太方便，所以你有时会睡在店后面的折叠床上将就一晚。案发那天晚上，店长是不是对你做过什么不好的事？

女大学生突然沉默了，不回答。探长唉了口气，现在找不到凶器，零口供也定不了罪，实话实说这个案子现在有点进展不下去了。但就我个人而言，咱们抛开公务，纯粹是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私下说，如果这人渣是你杀的，我能理解，我也支持。那张小票的细节，其他人并没有注意到，假如你愿意告诉我真相，我可以把小票还给你。

听到小票，女大学生猛地抬起头，真的吗？真的，当然是真的，如果我师姐还在一线，她也会这么做的。这个人渣不只是性骚扰，还曾性侵过几个在店里打工的姑娘。我相信那些受害者，可是没有充分的证据，她们也不愿意作证。现在有人把它杀了，是好事。探长点点头，你继续说下去吧。于是，女大学生定了定神，说出了当晚发生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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凶器是一块冻鸡柳。

这个听起来有些不严肃，但当一个弱女子被一个男人压倒在冷库的地上时，手边确实抓不到什么其他可以防身的武器了。至于一个半睡半醒的年轻女孩又是怎么迷迷糊糊地被人摸醒，然后惊恐之下慌不择路地跑进了像个死胡同的冷库里，就没法事后站在上帝视角去评判了。

后来呢？探长问，鸡柳哪儿去了？煮了，煮熟吃掉了，女大学生木然地说。一种心理应激反应，探长在犯罪心理学的职业培训课上学过这个。人在面对巨大的变故后，第一反应就是否认，就是不相信事情已经发生了。这时人就会本能地去做一些正常情况下会做的事情，以假装一切都很正常。

女大学生自己值夜班的时候，会习惯性地自己煮一些关东煮来当夜宵。当然了，毕竟有摄像头拍着，所以她也会在给值夜班的自己煮上夜宵之后，习惯性地打一张购物小票，回头按票从自己的工资里扣。这就是那张小票的来历，也是探长顺藤摸瓜查明真相的起点。

探长想要张开双臂抱抱眼前这个柔弱的女孩，又觉得不妥，于是只是伸手轻轻拍了一下她的肩膀，告诉她不用怕。程序正义再正义，目的终究是结果正义。探长从兜里掏出那张已经封在塑料袋里作为证据的小票，放在两人中间的桌子上。最后一个问题，探长紧紧地盯着女大学生，你平时值夜班打小票，是因为你知道摄像头是开着的，那案发当晚，你睡得迷迷糊糊的，又怎么能知道当晚监控摄像头是关着的？

女大学生表情很平静，好像早就知道探长会这么问。因为这样的事不是第一次发生了，她淡淡地说，上次他半夜骚扰我，我吓唬他说要报警，他跪在地上求我放过他，以后再也不敢了。我相信了他，但还是留了个心眼，去公司安保部申请调监控，想作为证据。谁知道安保部没有回复我，这个人渣先主动来找我了。他说他值夜班的时候都会把监控关掉的，让我死了这条心，还说如果我不老实点，就要彻底毁了我。我吓坏了，他又跪下跟我道歉，说以后绝对不会再做这样的事了，希望我也能放过他，从此井水不犯河水。

你就相信这家伙了？探长皱着眉头，同为男人，他可太知道这种人渣是怎么回事了。是的，女大学生点点头，我觉得反正我也没吃什么亏，因为我睡觉很轻的，他只是摸了我的脚，我就当被蟑螂爬了。他之后确实也消停了，还给我发了一些奖金。我确实需要生活费，也需要这份课余时间的兼职，所以也就骗自己说没事了，谁知道……

探长沉默了一会儿，长出了一口气，把桌上的塑封袋推向她，你拿走吧。女大学生抬头看着探长，眼里闪着泪花，我这算不算正当防卫？探长摇摇头，没有必要冒这个险，为这么一个人渣，不值得。后面的事，我来处理就好，这个人渣早就离婚了也没有孩子，没有苦主的案子很容易就埋掉了。我不方便说太细，总之你不用操心了。

谢谢您，女大学生顺从地收起小票，擦了擦眼睛。要坚持读完大学，经济独立之后生活会有质的变化，探长鼻子也有点酸，他知道这样的年轻女孩走到今天这一步，大多是原生家庭根本靠不住，甚至会反过来吸血。像个长辈一样叮嘱完这句，探长害怕自己改变主意，于是就起身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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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探长渐渐远去的背景，女大学生的嘴角不由得扬了起来。她轻轻地取出塑封袋里的小票，表情像是解开了什么了不得的封印。小票在她纤细如玉的指尖悬空浮着，白色的热敏纸上隐隐透出斑驳的黑点。几不可闻地轰地一声，小票在空中燃烧了起来，转瞬便成了灰烬，四散飘落，仿佛从来不曾存在过。

她轻轻划动左手，不远处平放的手机无声地飘到面前。眼球闪过一层绿色，屏幕解锁，界面仍然停留在之前的 app 上。当前任务被打上了一个勾，下一个订单已经自动接单了。嗯，她分叉的舌头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嘴唇上的斩男色，这次该死的是个家暴男呢。

婀娜的起身，她脸上的皮肤像太阳能板一样一块一块地快速翻转着，眨眼的工夫，她已经完全是另外一个人的样子了。只不过，看起来同样那么惹人怜爱。

她出门朝江边走去，岸两旁是喧闹的灯红酒绿。万家灯火都是别人的生活，孤独就是我一个人的狂欢。这么想着，她又要送下一个该死的人到终点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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字幕过后，江对岸。

探长回到了熟悉的家中，门上的头发丝还在，厚重的窗帘也没有人动过，毫不透光的屋子里满是脂粉的香气，他打开昏暗柔和的顶灯，全身都放松下来。

快速地洗了一个热水澡，他穿回熟悉的紫色丝绸长袍，只抹了淡淡的眼影。一边好像在喉咙深处吟唱着什么，他一边缓缓拉开了正对着床的同样是紫色的巨大帷幕。铺满整面墙的镜子就这样沉默地浮现出来。镜子里面的天花板和地板上，密密麻麻地贴满了小票。

「师姐，我回来了。」探长对着镜子里的自己说。

镜子里的 ta 风情万种地扬了扬下巴，「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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