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y @秦书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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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通关了《FrostPunk》的「冬日之家陨落」这一章,应该是最让人心里难受的一章。胡乱写了一些感想。
注:FrostPunk,译为《冰汽时代》,又译《霜冻朋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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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年后,新家。
「首领,您之前对这一切都闭口不谈,现在却为什么愿意接受采访,并且同意公开发布呢?」
因为我感觉自己时日无多了,有些事不想带进坟墓里。
「是您对冬日之家陨落时的一些愧疚吗?」
你说是愧疚也可以,实际上我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当时的那些决定。我不以己为荣,但我也不确定其他人在我的位置上,能不能做得更好。我只是想把这些事都记录下来,不使后人复哀后人。历史毕竟发生过,我们最好能从中学到些什么。我不在乎自己在后人解读的故事里,扮演正面还是反面角色。我只希望,大家知道真实的过去,并且再也不要经历那样的抉择。
「好的,那我们从哪里开始呢?」
就从三十年前你想采访我时,问我的那个问题开始吧。
「那个问题?您是说……首领,请问您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把活生生的人命当成了一个个数字呢?」
嗯,这个问题困扰了我整整三十年,今天我也给不出答案。但我印象中,人命变得最不起眼、最像数字的时刻,应该是冯通他们 4 个人来找我的时候。
「就是被您以玷污圣殿的名义,连夜处决的四君子,那 4 位工程师吗?」
是的,领头的人是冯通,我经常梦到他。可能你们并不知道,我和他曾经是同事。
「同事?」
嗯,大灾变之前,地球的生态还没有崩溃。我俩当时都在同一家科技公司,我更喜欢做管理,所以就转岗了,两年后升了高管。冯通比较不喜欢社交,本来比我更应该升迁,但坚持留在一线做技术人员。待遇也是不错的,就是比较辛苦,但我们私交一直不错。
「您在忏悔前说这些,是想让大家理解您也是一个有感情的领袖吗?」
呵呵,三十年前我们聊得很不愉快,应该就是因为我受不了你这样的恶意揣测吧。但无所谓了,人只有到了能放得下一切的时候,才明白自己对历史而言,根本不重要。冯通应该很早就明白了这一点,所以他那天晚上才来找我。当时的情况,你也亲历了,所以应该是知道的。我记得你是第 3 批撤离的人,对么?
「是的,我坚守到了最后,这是我的荣耀。」
呵呵,坚守,最后,荣耀,好的。如果你坚守到了最后,那么在最后之后的事,你应该是不清楚了。第 4 批撤离的人里,有一个叫……嗯,算了,有一个人,叫他 A 吧。A 也是一名工程师,他本来不在撤离名单上。他对冯通的团队很重要,所以他本来应该和冯通他们一起坚守到最后的,迎接你所谓的荣耀。但我把 A 放在第 4 批送走了。
「为什么呢?因为您收了他的什么好处吗?」
对,我收了 A 的一个天大的好处——封上他的嘴。冯通的团队负责抢修冬日之家的能量塔,A 作为核心成员之一,当天晚上值夜班。A 发现能量塔的核心组件上有裂痕,而且比前几次抢修时都要大,所以他明白这个核心是保不住了,只能靠泄压来延缓崩溃。我们的科技已经全部失散了,而且没有完整的工业化链条,就算有技术也不可能生产出新的核心。A 当时带着这个秘密来找我,告诉我第 4 批撤离很可能就是最后一批了,他必须要离开,否则就把真相告诉所有人,这势必要引起暴乱。
「可最后明明还撤离了第 5 批啊。」
是的,我收了 A 不揭盖子的好处,并且在你们第 3 批撤离后把 A 加入第 4 批也送上了无畏战舰,然后我才知道自己被骗了。战舰离开后,我问了冯通,剩下 100 多人最后的日子要怎么办。冯通很惊讶,他反问我为什么是 100 多人,最后剩下等死的应该是 60 人不到才对——原来,能量核心至少还撑得住再多一次泄压,也就是说我们还来得及再撤一批人。一批能撤 50 人,109-50=59,所以不得不死掉的人数,应该是 59 人。
「您说的就是那个时候么?人命变成了数字?」
不是。109 人,59 人,这些数字从我们开始抢救冬日之家起,就在我脑子里盘旋,并没有什么实际的触动。灾变前那个世界教会我很多技能,都没用了,但跨国管理时留下的对人的冷漠性格,倒是帮了我不少忙。冯通常说,他不想变成我这样,却很庆幸有人替他变成了我这样。
「但您却活了下来,您在第 5 批撤离了。冯通却被您在撤离前的晚上杀害。」
呵呵。第 3 批人,撤离的是谁,你还记得么?
「是包括我在内的 50 个工程师,抽签决定的,为了延续人类文明。」
我有点好奇,你为什么到了今天,仍然可以大义凛然地说出这样的话?工程师就比工人更有资格延续人类文明么?为什么 50 个位置全都是撤离工程师,一个工人都没上车,合理吗?而且你以为你能抽到撤离的机会,真的是靠运气?
「您这话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我自己就是工程师,我看透了你们这些拿工程师身份当幌子的人。撤离前 2 批全是儿童,甚至还有没来得及装上义肢的残疾儿童。他们来到这个世界上,还没有机会犯下什么罪,甚至没有犯下什么错,就被迫在冰天雪地的收集站里冻断了胳膊,在毫无人性的炼钢厂里压断了腿,甚至在 24 小时加班时猝死送掉了命。可是为了能让无畏战舰上再多修出几间舱房,我们的工厂根本腾不出多余的钢材,去给这些残疾孩子安装义肢。
能量塔第二次泄压的时候,是我亲手签了同意书,把 5 个不到 14 岁的孩子送进高温核心旁边的缺口里,从里面填上了裂缝。他们 5 个一个都没来得及跑出来,因为他们根本不可能出得来。裂缝一堵上能量塔就会开始重启,巨大的压力会把填补材料死死在压在裂缝上,机械的轰鸣当然能遮住他们被活活烤死前的惨叫,可是我在签字的时候,就已经看到他们的灵魂在地狱里燃烧了,我的灵魂就在他们旁边。
「您做出了艰难的决定,这不假,但这并不会让您比其他人更高贵。」
是的,但我也没有比某些人更卑鄙。所有孩子刚被送走,当时负责你们班组的那位正义之士就来了。我不想提到他的名字,就叫他 B 吧。B 现在应该仍然是你的领导吧?你猜他当时来干什么?
「可能是来攻击您为了维持稳定而假借神灵的旨意滥杀无辜?」
不不不,你把 B 想得太闲了。他是来和我谈人类文明延续的——显然,在他看来,你们这些高贵的工程师,比那些只懂搬砖的下贱工人,更适合作为合格的人类延续下去。所有人类都合格的,但有的人类比其他人类更合格,不是么?所以他带着一份 50 人的名单来找我,要求我照他的意思安排撤离。
「我不相信您说的。」
是吧,我猜你也不会相信的,因为毕竟你就在那个名单上,是 B 指名要带走的 50 人之一,你怎么会怀疑自己的救命恩人呢?他一早就看出了能量核心无可挽回,撤到无畏战舰上之后,也还多次发信给我要求尽快启航,真的是一位高瞻远瞩之士。可同样是工程师,冯通却带着另一份 70 人名单来找我,告诉我上面写的都是愿意留守到最后,迎接真正荣耀的工程师们。于是我就暗箱操作,安排了第二天的抽签。
「现在一切都死无对证了,随便您怎么说了。」
确实,都死了,那 70 个人一个都没活下来,而且大多数死得并不荣耀,甚至不必要。可你不觉得抽签的结果看起来完全不随机么?为什么能够在第 3 批撤离的工程师,恰好都是和你——确切地来说——是和你的领导 B 关系好的那些人呢?你们当时坐在撤离的穿梭车上,在因为终于得救而放松下来后,就没有开始怀疑这一切么?我相信是有的,但你的领导 B 当时一定告诉你们,不要多想,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对不对?
「您现在的说法对您很不利。」
哦,是么,还能怎么不利呢?在灾难面前,有的人想的是如何抗灾,而有的人更加高瞻远瞩,早已想到了灾后如何重建权力,甚至想到了如何利用眼前的灾难来扩大个人影响力,从而扩张自己的权力。这样的事,在人类社会里发生得还少么?你的领导 B 这些年在我们称为新家的这个地方确实做得不错,包括这间关我的监狱,据说就是他主持建造的。也是辛苦你了,跑到监狱里来看我这个死老头,还要违心地叫我「首领」,您长您短的,比守卫客气多了。当然了,也比冬日之家的邪教守卫客气多了。
「您居然称自己一手创建的宗教审判所是邪教么?看来我们的监狱确实有帮人醒悟的作用。」
是啊,相信你的领导 B 一定不比我差,在玩弄人心方面。那话怎么说的来着?我们要保护民众免受他们自己的伤害,所以我们必须给民众洗脑,让他们无条件服从,告诉他们什么是对他们最好的。说来可笑。等到第 5 批最后撤离时,我希望能够把圣殿拆除,挽回一些钢材,这样在无畏战舰上又可以多出一个工人或两个孩子的舱位。但最后剩下来的那些誓死保卫圣殿的脑残,他们居然坚决不允许我动圣殿分毫。
「养蛊终将反噬,看来您是深有体会。」
没错,体会很深。但我的体会主要在养蛊层面,不知道你在被养的这个层面,体会深不深呢?哈哈,不要生气,没必要和一个快死的人生气,我现在的身体状况,怕是连报仇的机会都没法留给你了。接着说正事吧,趁我还没咽气。第 1、2 批送走孩子,第 3 批送走了你们这批「天选之人」,第 4 批撤离我本来想把冯通撤走。这或许是我的私心,但我一直都坚信,如果按照谁更有机会重建人类文明、谁就更值得活下去的逻辑来看,那冬日之家里没有比冯通更值得被延续的生命了。
「但您最终却决定利用邪教杀了他?」
我希望我真的下得了手,那么我也不用这三十年都坐在牢房里悔不当初。第 4 批要撤离前,我劝冯通先走,毕竟冬日之家的能量核心已经没救了,他团队很多核心成员都知道这一点。我刚才说过了吧,有一个兔崽子 A 就是拿这个作为要挟而登上了第 4 批撤离的车。但冯通拒绝离开,因为他觉得一旦自己先撤离,剩下的人会心神大乱——最有希望挽回能量塔的工程师离开了,等于告诉所有人,能量塔已经无可挽回。
「所以您就杀了他,以免他泄露能量塔的秘密,对吗?」
纸是包不住火的,能量塔每泄压一次,重启之后供热就更差。所有人都知道冬日之家要完了,只不过没人说破。煤矿也停了,因为库房里装满了燃料,却无处可烧。我们的人正抱着上好的燃料被硬生生冻死,你能想象么,这个场景总出现在我的梦里,仿佛我是那个因为能够用手指点石成金,所以什么食物都没法触碰,最后被活活饿死的古代国王。工人们成天喝酒昏睡,醒了就去祈祷,或者找人决斗,要么被审判所的人抓起来鞭鞑游街。你并没有坚守到最后之后真正的最后,所以你们这些「天选之人」并不知道真正的末日是什么景象。
「您是在用末日景象,来为自己的罪行开脱吗?」
我没有什么可开脱的,从一开始,我就是一个罪人,我只是希望尽可能减少别人受的罪罢了。我们都会在热血沸腾的时候,说那些豪言壮语。是啊,「永不妥协,哪怕在末日审判面前」,说说容易,若是饮冰十年呢?冬日之家最终崩溃前,又断断续续维持了十多天,度日如年,恐怕也够十年了。
那些当初在生死状上签下血书的工程师们,毕竟也是凡人,凡人就终会有崩溃的一天。所谓英雄,就是死于崩溃之前,胶片在最璀璨夺目的爆炸中耗尽,演职员名单上留下的都是观众泪眼模糊的想念。
「是啊,如果您当初就誓与冬日之家共存亡,又怎么没和那些邪教徒一起以身殉道呢?」
是啊,我也一直在问自己这个问题。冯通在拿着 70 人名单来找我时,也问过我:是这么慨然赴死一了百了容易呢,还是苟活下来背负骂名容易。他说他这次要选容易的那个,留在一线。他说,一直以来,他都觉得我去做管理,是在逃避真正的困难。
我在第 4 批撤离中,强行送走了他的核心团队。因为能量塔基本上已经是残骸,就像秃顶的中年男人去理发店剃头一样,真的找不到什么地方可以修整了。可能我违背了他们的愿望,但我毕竟为现在的新家保全了工程团队,不是么?
「是的,我们在这一点上,还是要感谢您的。」
可冯通不这么想,他把后来的事怪在我头上,说我动摇了人心。那天晚上,他带着另外 3 个人来找我,因为他们知道第二天一早,最后一批也就是第 5 批往无畏战舰的撤离就要开始了。我一开始没明白冯通的意思,还很惊讶。因为他们四个人的诉求,似乎是必须送他们优先离开,否则他们就要把无畏战舰上没有足够舱位的事告诉剩下的 100 多人。
最后一批撤离,我们还可以救下 50 人,虽然牺牲了 60 人,不,是 59 人,可毕竟比全都无谓送命强,哪怕这种送命是无畏的。但假如消息提前放出去,成天酗酒的工人,自私自利的工程师,再加上实际上掌控了执法权的邪教头目们……我不敢想会发生什么。我不敢相信,冯通居然会变成这样的人。
「所以你就为了所谓的救人,而杀了他们 4 个,对吗?」
我希望事实是这样的,我希望事实是冯通变成了一个混蛋,那我就可以毫无负罪感地杀掉他。但冯通没有放过我。他趁另外三个工程师不注意的时候,递给我一张纸条。「要么,我会像个英雄一样死去,要么,我会活着,直到看着自己变成一个恶棍。」然后,我明白了他带着这 3 个人来找我的真正目的。
「不要和我打哑谜。」
我和冯通在灾变前是同事,我跟你说过。当时我问他,为什么要继续走辛苦的专业岗,而不像我一样转行做管理,他就是用纸条上这句话来回答我的。他把走向管理岗位,看成是从英雄变成恶棍,哈哈。
这句台词出自一本黑暗英雄主义的漫画,那时我们都还年轻,年轻到他以为自己可以永远守住初心,年轻到我以为自己可以改变世界。但我们都错了,不论是在理想主义里掺入世故,还是在机会主义里浇灌高尚,在注定要灾变的现实世界面前,我们连以卵击石的卵,都算不上。
「我说过了,不要和我打哑谜。」
呵呵,受不了人老了絮叨么,还是说你这样的「天选之人」注定理解不了利他主义的含意?其实冯通没有崩溃,他仍然想要坚守到最后一刻,但我撤离了他的核心团队等于告诉大家剩下的人要被放弃掉了,所以人心惶惶。而原先信誓旦旦说要自我牺牲的那 70 人里,有的人背叛了当初的自己。
「你是说,另外那 3 个工程师?」
是的,所谓的四君子里的另外这 3 个人,才是真正想威胁我,让我把他们优先撤离的人。冯通只是作为他们的领导,假装同意,把他们稳住后带到了我面前。他们本来应该像英雄一样死去,永远记录在新家的英烈祠里。可那时,他们却因为凡人的软弱,要把自己变成活着的恶棍。
冯通的理想主义不允许他同意这样的背叛,而我的世故和丑恶当然也容不得这种对稳定撤离的威胁。很讽刺吧,我们俩第一次在重要的事情上达成共识,却都是在为了成全对方。他终于相信,为了守住善,可以作恶,也应该作恶。
「那你为什么不直接杀了他们,还要把他们送上宗教审判所?」
因为他们是真正的殉道者,不是么?他们为了自己的崇高而牺牲,却又被自己的卑微所背叛,审判他们,就是审判我们所有人。何况,让他们死在游街结束后的圣殿祭坛上,确实能安抚其余的那些愚蠢自私的幸存者,以降低整体的不满度。反正他们都要死了,反正人命不过是数字,那再被利用一次又何妨,再为量化考核做点贡献又有何不可。
「您居然也是可以坦坦荡荡地说出这些话?」
我为什么不可以?
冯通其实是自杀的,我只是帮他一个忙而已,帮他躲过了冬日之家能量核心陨落后终将冻死他的漫长黑夜。
其他 3 个人也不需要感谢我,我帮他们守住了初心和荣耀,他们的名字到现在都被人称颂。连你这样的「天选之人」也尊敬地叫他们「四君子」,不是么?
你认为我是杀了这 4 个人,我却觉得自己是救了这 4 个人,让他们获得了永生。靠着这 4 个人的命,我稳住了残存的大局,安全地完成了第 5 批也是最后一批撤离,又拯救了另外 50 个人。我为什么不可以坦坦荡荡地说「我做得没错」呢?这不就是一道简单的数学题么?是牺牲 59 人并拯救剩下 50 个,还是让这 109 人死于混乱和严寒?活生生的人命,在冷冰冰的现实面前,难道不就是一个个数字?
「那我们还真是误解您了,是吗?您是觉得自己的名字也应该刻在英烈祠里吗?」
不了吧。我不怕你们误解,我手上沾满了血。都说大自然是我们的母亲,那这些死去的人,都是我和母亲合谋屠杀的。母亲能理解我,冯通也能理解我,我不需要你们这些活着的人理解,因为我并不想要继续活着。
我很惭愧,又枉活了三十年,才终于明白这一切。但我也很欣慰,我毕竟在死前明白了。倒是你,曾经年轻的「天选之人」,还在纠结自己的名字是否会为人所纪念吗?若是没有那些为了苟活的丑恶和不堪,我们何来的这些被保存至今的美好和信念呢?人性就够脆弱了,肉体却更脆弱。
「您说的这些辩解,说到底,仍然是死无对证吧?」
我不需要你的相信,我只希望你能把这种辩解记录下来。它是否是真相,自然会有后人来判定。
「连我们现在都无法判定,后人又如何能判定呢?」
是啊,我当时也很犹豫,我会不会是误解了冯通的意思呢?其实有没有可能,冯通的纸条是在提醒我,让我不要活下去变成恶棍?可是从那 3 个工程师嚷嚷着要「揭露真相」,到我看完纸条就火速把他们交到宗教审判所的手里,时间太短了,我都没来得及细想。
冯通被吊在能量塔下,手脚分开缚着,整个人呈大字形被拉得贴在几百度高温的铁皮上,鲜血从他崩裂的后背滋出来,烤沸了,滴在地上,又转眼冻成黑红。邪教头目折腾够了,暴民们也叫唤累了,就把冯通扔在地上等死。我看到他眼里仍然闪着光,像是不灭的精魂,是等着要和我说什么。我凑过去,他哑着嗓子笑了,对我说「一万九千六百一十一年后见」,接着就咽了气。
「19611 年?什么意思?」
我也不懂,但我撤离时看到了你所谓的证据。
从冬日之家向无畏战舰撤离的穿梭车,为防止在大雪中迷路,是装有传感计时系统的,这个系统是冯通做的。每当穿梭车离开冬日之家大本营时,大本营撤离中心的计时器上就会开始新一轮倒计时,「离进行下次运输还有 72 小时」。
我觉得这东西毫无必要,因为我们本来也只准备撤离 6 批就可以全部撤走,干嘛还为一个只需要计时 6 次的行程设置计时器呢?但似乎大家都很喜欢这个设定,因为看到倒计时就有一种莫名其妙的安全感,好像倒计时清零的时候,就一定会发生什么美好的事情——比如,新的开始。
当我和最后一批幸存者坐着穿梭车离开时,车辆一离站,大本营里的倒计时就开始了。可能其他人没有注意到,但我看到了。这次的倒计时不再是「离进行下次运输还有 72 小时」,而是「离进行下次运输还有 19611 年」。这时我才明白冯通临死前和我说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
穿梭车的传感计时系统,并不是按实际运行情况来倒计时的。确实啊,大灾变之后我们一颗卫星也没有了,没了 GPS 又谈什么定位呢。这个倒计时,是冯通按冬日之家能量塔的功率来换算的——输出功率越高,说明撤离计划能执行得越顺利,倒计时便越短。相反,能量塔崩塌之后,功率降为 0,再也没法启动新的撤离了,倒计时就会变得特别长,数字大到溢出,从而显示一个由工程师,也就是冯通本人提前设置好的溢出值。这个可能是所谓的「彩蛋」吧。
「那为什么溢出值彩蛋显示是 19611 年呢?」
灾变前我和冯通在公司的年终庆典上第一次见面。他是优秀工程师,我也是,我们一起上台领奖。主持人突然搞怪,想要给得奖的人论资排辈调侃一番。结果很好笑,一问之下,冯通出生于 1961 年,我也出生于 1961 年。主持人说,先来一位 1961 年,又再加上一位,那就是 19611 年啦。当时就冷场了,我们都尴尬地附和着笑了,只有冯通反应了一会儿,突然笑得特别开心。当时我就觉得这人是个怪咖,但他却真诚地冲我点了点头。这个事过去这么久了,想不到他还记得,真是蠢得可以。
「所以您又给这个狗血的故事,编上了一个科幻的结尾?」
这个证据,我们这一代是看不到了,你估计也看不到。但我相信,人类文明终将再次崛起。留下这段记忆,等后继之人吧。
当人类再一次举着文明的火把,重回陨落的冬日之家,启动久违的能量核心时,冯通留在撤离中心的倒计时彩蛋,会穿越时空与后人重逢的。
输出功率越高,倒计时便结束得越快。用不了 19611 年那么久的,我相信。
一开始,这世上只有黑暗。要我看,现在是光明,占了上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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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日故事也写的真好……
这个1961梗,有人科普一下嘛?